2012-11-26 08:24:00 来源:大河网-河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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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谈《一九四二》,刘震云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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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云,1958年生,河南延津人,著名作家,电影《一九四二》的编剧,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此前有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或电视剧。
刘庆邦,1951年生,河南沈丘人,著名作家,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煤炭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其多篇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德、意等国文字,其中小说《神木》拍成电影《盲井》。
“好电影是由好作者决定的,《温故一九四二》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小说,震云又创造了非常好的剧本,使我看到就有拍的欲望。”
1942年,河南遭遇“水旱黄汤”,导致300万人被饿死、300万人流离失所。然而,几十年后,即使是当年亲历者也对此丧失了记忆。为此,河南作家刘震云写成调查体小说《温故一九四二》,发表在1993年的《作家》杂志上,随后由刘震云编剧、冯小刚拍成电影《一九四二》,并将于11月29日公开上映。本报记者赴京对此进行专题采访,为您解密有关“1942”从小说到电影19年艰辛成长的背后故事。
刘震云托河南日报给家乡父老带话:
河南让我知道了大小多少东西南北
11月24日下午5点,河南日报一行记者如约来到威斯汀酒店采访刘震云,我们转达了朱夏炎社长的问候,并邀请刘震云方便的时候到我们河南日报做客,刘震云爽快地说,一定去,年底之前就成行。
我们拉了会儿家常后,刘震云跟记者谈起了“1942”。
记者:您写作《温故一九四二》的初衷是什么?
刘震云:与“1942”相遇非常偶然,它根本不在我的写作规划,作者和作品都有生命,二者相遇具有偶然性。1990年,我看到钱刚写的《唐山大地震》,才知道1942年河南饿死了300万人,个体死了,是生命,会有感觉。而300万只是数字,与二战奥斯维辛集中营死了100万比较,才感到很震撼。
后来在采访1942年的那些亲历者时,发现他们都忘了。遗忘比冲击力更大,我再次受到震撼。之所以忘,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不重要,再一个是,重要,但太频繁了,灾难像家常便饭。
记者:那么为何后来又考虑着把它拍成了电影?
刘震云:当1993年,小刚(冯小刚导演)提出要把《温故一九四二》改编成电影时,我认为是不可能的,因为它是调查体小说,就是材料的堆积。是电影元素之外的东西吸引了小刚,他喜欢它的味道、态度、幽默感成分。严肃的态度面对灾难已经有了,比如《辛德勒名单》。冷幽默对付生死特别独特,体现出民族面临灾难频繁时的态度。态度比故事、情节、细节更重要,这是小刚拍摄最为关键的因素。
记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刘震云:当时复杂的政治、社会及国际环境等比300万人更重要。1942年灾难出现的原因,除了自然灾害之外,跟战争、政治、积贫积弱都有关系。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侵入中国,直到1941年12月9日,中国才正式对日宣战。就好像一群流氓闯到家里,打一巴掌躲一下。当时的国民政府准备把河南作为负担抛给日本,日本对此也不提供救济。这是一个大和小的哲学问题,放弃河南是“小”,亡国是“大”。
面对死亡,欧美人会问谁让我死的?河南人的态度是什么?中国式幽默!这也引起我的思考:电影之外的态度。
双方讨论,我们决定在逃荒路上找。我们重走了当年逃荒的路、白修德(当年调查报道河南灾情的美国记者)的路、日本进攻的路。
什么样的态度是最好的态度?那就是没态度!你的态度就是灾民的态度,灾民的态度就是你的态度。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角落,人生都有被遗忘的角落,而遗忘的角落,则隐藏着历史,散发着人性微弱的光芒,蕴含着真实的历史、过去和明天。
记者:《一九四二》想告诉人们什么?想传达一种什么样的意义?
刘震云:这个电影投资了2.1亿元。观众要看的是一个好电影,无论是喜剧或者史诗性作品,都不要低估观众的智慧,观众观影习惯超过作者的期待。
小刚对《一九四二》有信心。试映时,有各个类型的观众,但看后都会有一个变化,变得善良了、感动了、被震撼了。
记者:小说和电影有着不同的运作模式、逻辑和诉求,您似乎跟电影很密切,当二者发生冲突时,您是如何平衡的?
刘震云:我没有平衡。第一,我跟电影不密切,只是跟几个导演朋友密切;第二,我只懂小说,我是一个好作者,但不是一个好编剧,之前合作也会有争论,但没有一个导演坚持19年拍这个电影。
我的小说都不适合改成电影,小说和电影完全不同,小说像大海,下面暗流涌动;电影像奔跑的河流,像瀑布,方向和目的不同。电影《一九四二》达到了一种新的高度:真实,创作者没有态度,表演到无我状态。
记者:据了解,作为当年灾难发生地,电影外景却没有一处选在河南,多是在山西省选的外景。家乡延津的人民很期待,说您小说里好多事、好多人都是老家村里的事、村里的人,“震云为啥不在老家拍呢”?
刘震云:没有在河南选外景,是因为我们重走灾民路,发现河南的发展日新月异,找到1942年的房子确实很难。将来拍《一句顶一万句》了,就在老家拍。
记者:您的小说和电影都是对人性的探讨,鲁迅是对国民性的批判,您却是对人性的包容,为什么?
刘震云:批判里面也有包容,批评性就是建设性,因为历史的真实在里面。批评就是不能干什么,这就是建设性。19年间,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也慢慢地变得比较平和,人人都是哲学家,我收获的更多的东西,就是无我的创作态度。
记者:前一段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很多评论认为,您也是诺奖的有力竞争者,您怎么看?
刘震云:莫言是我的兄长。我不知道,莫言获奖,为啥都跑来问我的感受。就像哥哥娶了嫂子,他的洞房花烛夜,却问我有啥感受,我只能说祝他幸福。其实,获不获奖是外在的东西。莫言应该获奖,对中国文学而言,应该娶个嫂子。
记者:有媒体就小说里面“日本进攻中国,老百姓缴了国军的枪”等细节,再次提出河南人形象问题,您怎么看?
刘震云:跟很多文明一样,河南依河而居,是中华民族的摇篮。问问母亲来自哪里,母亲从这里来,因此具有包容性。
不觉间,原定40分钟的采访时间过去了。工作人员不断催促结束采访,刘震云都会笑着向她解释:“没关系,没关系,这是家乡的媒体!”后来,由于其他约定媒体到场,我们不得不结束采访。刘震云笑着大声说:“我最后再专门给家乡媒体说几句话。”他满怀深情地说,河南对我的影响至关重要,我的作品有2/3与河南有直接关系,包括地名、人名,电影《一九四二》的开头就打上了河南延津;家乡给了我世界观和方法论,比如“东西南北、大小多少”;河南人非常幽默,有羊肉就会做成羊肉烩面,而陕西却做成了羊肉泡馍;河南人很包容,比如炖菜、比如“喝酒先敬你三杯我再喝”!
【记者印象】刘震云非常健谈,也非常善谈。刘震云很诙谐幽默,也很睿智深刻。刘震云对家乡的感情很深,这尤为让人感动!
名动京华的“北京三刘”河南占其二
细听刘庆邦谈“刘震云与1942”
11月24日上午,河南日报一行记者如约来到原煤炭部家属院刘庆邦的家里,我们转达了总编辑赵铁军的问候。见到家乡人,刘庆邦显得很激动,拿出1993年《作家》杂志刊发北京“三刘”(刘恒、刘震云、刘庆邦)的作品小辑,在那里首发了刘震云的《温故一九四二》,刘庆邦的话题就从这里开始。
“1942”,为民族保留了记忆
震云的这部小说似乎不太像小说,像资料调查一样,即使算是文本调查,也不是很深入,对当时的情况说得很少。
当时听说要把它拍成电影,我觉得电影难拍,因为它没有故事、没有贯串性的人物。但重大事件值得记录、值得拍摄,这不光对河南有意义,对整个历史也很有意义。人丧失了记忆,就像一个傻子;一个民族如果淡忘历史、丧失记忆,那就更可怕,尤其是对重要记忆的丧失。
作家有责任为民族保留记忆,震云写《温故一九四二》就是为民族保留了记忆,现在又拍成电影,通过艺术记录“1942”,传播更广泛,让全国甚至全世界重新记起沉痛历史。
肚子饿了,是最大的问题
你问很多老人1942年的事,他们大都说不知道,但你要说民国31年,他们的印象就非常深刻。我没有经历1942年的灾难,但母亲给我讲过,我印象很深刻。
我母亲是开封尉氏人,1942年那里也是重灾区。母亲说当时闹蝗灾,吃饭碗里都能落蚂蚱(蝗虫),用麻袋随便一弄就是一麻袋。我祖父就差点饿死,全身浮肿、奄奄一息。当时财主也趁机买地,我家就一亩半地,财主给了一斗高粱,就把地买了去。
1942年大旱,粮食没收获,尤其是冬天饿死的人特别多。传说街上有赊饭吃的,救济喝粥饭。冒着大雪,很多人就往街上去,饿得走不动,就在雪地里爬,有的爬不到地方就死了;那些最后爬到街上的,却发现根本没赊饭吃这回事,就更绝望了。
我也吃过柿树皮,用火烤,烤黄咬着吃,柿子不熟是涩的,柿树皮也很涩。其实,任何时候,对人来讲,最大的问题就是吃饭问题。
1942年苛捐杂税重,当时又没啥工业,靠老百姓交粮支撑军队。当时国民党当权者如果能体恤民情的话、不磨蚀生命的话、有人文精神的话,不至于在自然灾难之上雪上加霜,使人民得不到救济。
保留记忆,通过批判、回顾和揭示,让人们记得沉痛的苦难,以避免重蹈覆辙。
与鲁迅的国民性批判不同,震云在《温故一九四二》中所揭示的是在饥荒状况下的一个人性状态,生存最本能的部分是要活命。在这种状态下,一是弱肉强食,二是家族的根要传下去,所以卖闺女、留儿子,被逼到绝路了。
我一做梦,就是老家的老院子、老房子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根,鲁迅的根在绍兴、沈从文的根在湘西等,一个作家只有牢牢地扎“根”,才有记忆,尤其是少年的经历对作家尤其深刻,少年时的记忆是一张白纸,印象就深刻得很。
这种记忆是改变不了的梦境,我一做梦就是老家的老院子、老房子。人可以到处走,去煤矿、去城市,环境会有很多改变,梦却改变不了。为什么少年时代的梦都是老房子?少年的记忆特别顽强,一写作就会想到故乡的人和故事,想到故乡的自然环境,这可以说是作家的创作规律,每个作家都是这样。
当然作家也四处采风,但看到的都是别人的东西。而回老家则会激活记忆,创作源泉也就源源不断。
我在北京已经生活了34年。北京是文化中心,站位比较高,上来就是和全国对话、和世界对话,对开阔作家胸襟、境界有帮助。
相对来讲,故乡文化则是对农业文明的回望。城市文化相对封闭,农村文化中的人心、人性则是开放的。比如在农村,有个啥故事,全村人、甚至四邻八村都会很快知道。在城市,人与人之间则比较隔膜、封闭、戴着面具,即使对门,也互不认识。
农村类的东西,自然风景、民俗风情体现了很多东西,寄托着一种乡愁、一种乡思。
唤醒人的记忆
对作家来讲,对阅读文本,只有更多人看到才能够体现出它的价值。我也希望将自己的小说拍成电影、电视,因为它们是强势媒体。我的小说《神木》拍成电影《盲井》,就使得作品被国际上所认识。
但写小说不能想着为了拍电影,好多作家就因此“回不来了”。小说创作和电影创作不是一个路数,小说是心灵化的东西,电影则会多少影响文学品质。我还是要好好写小说,能改(成剧本)就改,不能改就不改,人命不强求,强求不行。
电影《一九四二》会有很大影响,但对1942年的灾难,有小说、有电影等“软”的纪念就够了,不一定非要用硬件的东西,类似的灾难太多,不太可能都建博物馆。小说和电影能唤醒人的记忆就够了,积极的作用已经有了,并不比“硬件”的影响更不为久远。
保留记忆,不要忘记历史,任何时候都要勇于面对历史,民族才能不断强大起来,同时付出更少的代价。
19年结缘“1942”,冯小刚昨日答本报记者问:
我终于把不可能的事变成一种可能
谈起电影拍摄的初衷,冯小刚说:“我和这个题材有一个缘分。”这个缘分要回溯到将近20年前。
1993年,王朔把刘震云的小说《温故一九四二》拿给冯小刚看,冯小刚一口气读完,感觉“很有意思”,但这个小说没有故事、没有人物,也没有情节。
谈起读后感,冯小刚说:“对我的触动非常大,觉得非常吃惊,完全不可想象中国人的生活是那样的。”并且,现实是“饿死这么多人的事似乎很少被人提及”。这使他开始重新想“我们的民族性问题”:我们是从哪儿来的?
随后,冯小刚几次给刘震云提出要把小说拍成电影,“震云都不接这个茬”。2002年春节的一个晚上,两个人在冯小刚家喝过酒,刘震云说:“我今天来有件大事,我想把《温故一九四二》这苦孩子正式托付给兄长了。”
于是开论证会,结果不出所料,所有专家不约而同否定了拍电影的想法,理由很简单:没有故事、人物和情节。
冯小刚却认为,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的事,那才有价值,刘震云对此也深表认同。
然而,因各种原因,电影拍摄还是几度搁浅。
2010年,电影《1942》拍摄以2.1亿元的投资再度启动。冯小刚率领他的团队,横跨7地、拍摄了135天,“艰苦卓绝,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吃了难以想象的苦”。在拍摄过程中,冯小刚“重新审视了民族性问题,我们在灾难中会沦落出一种奴性”。
2012年11月29日,《1942》将在各大院线公映,历经19年艰辛,冯小刚“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很高兴,这么多年,终于把电影拍成了,能把理想实现了。”冯小刚喜不自禁。
与其他灾难片不同,电影结束后,观众没有掌声,这意味着什么?冯小刚说:“之前我们做了很多试映也是这种情况,观众看了电影,很长时间走不出去,这说明对观众触动很大。”冯小刚说:“观众需要不同的电影,有快乐的、有宣泄的,《1942》有自己的观影感受,观众觉得有收获,没浪费钱,就是值得的。”
对《1942》,冯小刚说:“希望观众看到一个好的、打动人的故事,同时也能引起一些思考。”他尤其希望年轻人能静下心来,到影院看看这部电影,“还是很有价值的”。
在张国立看来,这种“价值”就是“人的尊严是从肚皮开始的”。
对刘震云,冯小刚还是一如既往地推崇:“好电影是由好作者决定的,《温故一九四二》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小说,震云又创造了非常好的剧本,使我看到就有拍的欲望。”(□文/本报记者 闫伊默 图/本报记者 史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