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26 10:37:00 来源:映象网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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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下去会舒服点:展示“屌丝”的生活
内容推荐
《躺下去会舒服点》收录了曹寇的二十一个短篇小说,其中部分在网络刚刚流行的年代就已在文学BBS发表。这些以单纯的文学热情和严谨如工匠的态度琢磨出来的作品,一出手便即成熟,冷静狠雄,风格独具。相较于后来的作品,它们“更加曹寇”。书里有高考后借对答案流连在漂亮女同学家的少年们,有一起糊里糊涂混日子打架找姑娘的兄弟。《赵清河》中的赵清河、李唐和我,活在最卑微普通的生活里,怀着有点美好又有点猥琐的对爱情的盼望,连死也死得寻常。《近猪者,吃》中流氓少年刘刚和老师女儿之间看似美好的情感,成年以后再看,当年的江湖高手也不过是那样庸常猥琐;如退隐校园的大侠般的唐存厚,其实也只是个说着空洞无物的大道理、投稿不断失败的乡镇语文老师。曹寇的小说正是这样一种“无聊现实主义”的书写。他笔下的世界,是一个庸常世界,因为生活本身就是庸常。他所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用诚实的笔,写出这庸常世界里的我们,卑微狂躁的欲望和动荡不安的心。
作者简介
曹寇,1977年生。已出版小说集《越来越》和《屋顶长的一棵树》,
长篇《十七年表》,随笔集《生活片》。现居南京。
精彩试读
盛夏
在高考结束和分数下来之间,是高中毕业生们最快乐的时光。沉重的压力刚刚过去,新的压力还未成型。在那段时间内,张亮和王奎你来我往,然后分别由他们的家为起点再去别的同学家,这样纠集了足够的人数,一大拨人便浩浩荡荡前往高敏家。
成绩优异、活泼漂亮的高敏被他们冷落和谣言了整整三年,现在他们摇身一变,搞得像群只会上门骚扰的穷亲戚,这也并不奇怪,在那些年头,每年夏天都会有此类事情发生。高敏也已训练有素,只要门前那一连串的捏刹声准时尖叫,她就能迅速从午睡中爬起,套上裙子,喜迎来宾。
高敏家有一个院子,院里有一株大槐树,零零星星撒点阳光在地面,不很热。树阴下有条腿上长满青苔的破长凳(面上本来也有,但都被屁股磨光了),还有井台和一堆乱砖。够他们坐的了。口渴想喝水的,在井台上压几下,清凉的井水就源源不断,不仅能暂时性地喂饱这些如饥似渴的男同学,如果有必要,可以让他们喝一辈子,当然,这也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高敏就搬把椅子坐在门前和遍布在她家院子各角落的人说笑。开始几回,她颇为害羞,一度邀请过家住不远的孙晓华来陪她。孙晓华是高敏的反义存在,成绩差,胖且丑,因为和高敏自小就好,上学一道来去什么的,如果有哪个坏男生欺负了高敏,她也勇于站出帮助谩骂和追打。对于喜欢美女的男人而言,孙晓华这样的女人必将永无休止地出现在需要该种角色出现的地方,遍布于我们一生的每个角落。不奇怪。
聊天总是从高考开始,他们凭借记忆,对了一番答案。答案一致,他们就互相惊叫、高兴。不一致,如果对方坚持自己是正确的,而且理由充分且声音太大,那么另一方就沉默不语。也有分阵营的时候。数学考卷第三道选择题,高敏和王奎选的都是B,而另外有几个男同学选的是C,双方争执不下,需要仲裁。虽然这种事情一向与成绩奇差的孙晓华无缘,但她现在变得很重要。大家都问她选了什么。
我选的是D,她看了看高敏说,但我知道自己写错了,应该是B。
孙晓华的仲裁引来一片倒嘘之声,事实上,让她仲裁只是个权宜之计,她的意见毫无价值,成绩那么差,还当真了不是。然后他们突然想起张亮还没发表意见,他去上厕所了。于是就开始等张亮。
高敏家的厕所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院子里的争执可以听得很清楚。张亮在厕所里多呆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走出来,他的手里拿了一本被撕了一半的书。问,高敏,这书借我看看吧。
大家的注意力立即被他手中那本破书吸引了过去,纷纷抢他手中的书。但这都被张亮机警地躲开了。他拿着书径直来到高敏面前。高敏脸有点红,然后谨慎地用两根指头捻了捻那本书,也不知道她看没看,就说,你想要,拿去好了。
张亮于是就拿着那本破书坐到属于自己的那块砖头上了。他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看他,这使他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低下脑袋想看手中的书,但被王奎一把抢了过去。王奎并没有看那书,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数学考卷第三道选择题,张亮,你选了什么?
张亮说,我不记得了。然后就起身要夺回那本书。
孙晓华撇了撇嘴,说,亏你还是好学生,连我都记得答案,你倒好,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你骗人,快说,是不是选的B?
其他那些人也在旁喊,什么B,张亮,你是不是选的C?
看得出来,高敏也在等着他说。这个院子里,张亮的成绩与高敏不相上下,他的答案此时此刻具有权威价值。如果他说B或C,那么大家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不久之后报纸上公布的答案亦如此。可惜张亮憋红了脸,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说是B还是C。
由于大家只记得答案而忘了题目具体是什么,所以也无从提醒张亮恢复记忆。所有的人都对张亮很不满,于是他们开始轮流翻阅被王奎抢在手里的那本破书。这本书是高敏家放在厕所内负责擦屁股用的。高敏有没有使用它擦过一两次屁股,张亮他们谁也没好意思问。书的封面早已没有,但从每页的抬头处可以得知书名,叫《警世通言》,里面还有一些半文不白的故事可以看。
书最后落在孙晓华手里,张亮问她要了很长时间也没要到,因为孙晓华似乎也对那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其实孙晓华并没有看,她也看不太懂,但她就是不愿意那么果断地把书给张亮。按她的话说,这书是高敏家的又不是你的。
然后他们又谈了一些老师和同学的事,还一起欣赏了高敏的影集。后来又找来一幅牌,但只能四个人打牌,高敏是主人,没有打,王奎要打,孙晓华也要打,这时候她才把那破书很不友好地扔给了张亮。除了打牌的四个人,其他人继续聊了聊。有几个熬不住,找借口先走了。于是只剩下张亮和高敏在说话。
两个人,而且还是一男一女,这种交谈在人们看来不太正常,所以他们也坐在牌桌前看那四个人打牌。张亮坐在王奎身边,高敏坐在孙晓华身边。直到高敏父母回到家,他们才慌慌张张一哄而散,各自回家。
就是这样,大家因为都对高敏很有兴趣,所以对其父母有一种恐惧感,一旦那对面孔严肃的长辈回来,大家都很识大体地赶紧走人。不过也有例外,有次高敏父母中途回到家来,看着一院子的小伙子们满脸堆笑,然后大家在高敏的带领下去了她家的地里干了一番农活。一直干到天黑。大家当然很高兴,同学在一起干活的经历将越来越少,此种热闹和趣味显得弥足珍贵,人多力量大,大家都争先恐后卖力。不过,这是农忙时节,自己的儿子偷懒跑出去玩就算了,居然撂下自家活不干,帮人家干活,这像什么话。情况很快就传了出去,一些人就迫于压力(父母的和自己所谓“良心”上的)不来了。其实他们是多虑了,高敏父母此举也遭到了他们村里人的议论,受到了乡村舆论的指责,认为是“卖逼行为”,而卖的当然是女儿的逼。因此,高敏父母不仅不再邀请大家去帮他们干农活,而且态度更差了,脸拉下来,和院中竹架上的丝瓜无异。
坚持下来的是打牌的那些人。
打牌使高敏家的来访者固定了下来。当然,能坚持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因为高敏后来也加入了打牌人的行列,他们干坐在那儿觉得受到了冷落,实在无聊得慌,那些不爱打牌的人渐渐就不来了。张亮也是自始至终不打牌的人,但他父母都是教师,家里不需要干农活,没有借口不来。最主要的是王奎始终会拉着他来,王奎说,是兄弟你就要陪我。也就是说,不陪王奎去高敏家,张亮就不配称其为兄弟。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冒着炎热,继续坐在王奎的旁边看他打了。他对牌没什么兴趣,好在随身携带着那本来自高敏家厕所里的书可以打发时间。
此时,高敏家厕所里已有了另外一本书,张亮自然在上厕所的时候看了一看,不好玩,况且他不能总是把她家用以擦屁股的书全拿走吧。可以说,在这段时间里,张亮每次到高敏家都是看书。当他合上书本,抬起头来,夕阳西下,牌局结束,于是和王奎一道回家。
孙晓华因为肯定考不上任何学校,她的家人当即给她联系了一份工作,走了。打牌的人少了一个。按理说,张亮补上去就行了。但张亮坚持说自己不会打牌,四个人只好坐在高敏家的院子里继续聊天。因为人少,聊天深入了一点,他们开始谈到学校里某男和某女之间的事。这个话题使四个人兴趣倍增,并由此又谈到了更多的某男和某女,以及他们语文老师经常喊女学生到他家背书的事情。
王奎问高敏,老拐(语文老师的绰号)喊你们去到底干嘛呢?
高敏就说,背书啊。
他是不是想搞你们这些女的啊?那个叫李锋的终于忍不住把话挑明了。
李锋是留下打牌四个人的其中之一。这个问题之后他就再也没来了,因为高敏觉得这话太粗暴了,简直是侮辱,而且侮辱到了她,所以狠狠地骂了他。如果是王奎,自然笑纳其骂,还会来。但李锋这人一向自以为是,一向就是惹事不断的家伙。他不服气,便在高敏家的院子里和她对骂了起来,他骂得相当肆无忌惮,逼逼吊吊全出来了。高敏就哭了,叫他滚。张亮和王奎当然也跟着一道滚了。这次不欢而散使王奎和张亮也有好几天没再上高敏家的门。但他们还是每天你来我往。王奎从张亮的床上一跃而起,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高敏啊?张亮说,那我就陪你去吧。
事隔几天,张亮和王奎再次出现在高敏家,颇令后者感动。她没有再让他们坐在院子里了,而是将他们请到自家堂屋。蝙蝠牌落地摇头扇轮番着吹拂着他们,使他们受宠若惊、倍感幸福。但因为环境和某些东西发生变化,他们的话已没有在院子里那么多了。也可能是,本来他们的话都有限,因为人多的缘故,你一言,我一语,把时间给撑满了而已,现在人少了,经常出现冷场,就像摇头扇转过去的间歇感到一阵闷热一样。这自然需要新鲜的东西补充。
高敏主动交代了老拐的恶劣行径,据她所说,她曾亲眼目睹老拐冬天的时候把手从王梅的脖子后面插进去。张亮和王奎很激动,他们觉得堂屋里空气越来越闷,也不好意思站起来。他们更希望高敏说一说老拐是怎么对待她的?但始终问不出口。李锋已是前车之鉴。高敏也始终不说。张亮和王奎只能想象,想象力也便有如老拐的那只手,这只手准确无误地插进了高敏而非王梅的脖颈,并且和季节有关,还插进了她的裙子和裙间偶尔一闪的花裤头。
正因此,话题到了这地步,三个人都有必要开诚布公了。王奎最后吞吞吐吐坦言自己一直喜欢高敏。三个人脸都红了红。王奎赶紧补充道,也没什么,到九月份大家就各奔东西了,现在说了也算个交代和了结。然后他问高敏,你不会生气吧?高敏小脸通红,然后一笑说,怎么会呢。说着她扭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抱出一大叠信件,都是男生向她表白的信件。张亮和王奎逐一阅读了这些信件,他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里面没有他俩的信之外,几乎所有的男生都给高敏写了这样的信,这当然也包括前些日子与高敏对骂的李锋。张亮和王奎两个人饶有兴趣轮番看着这些信,看完一封就递交给高敏。因为都是王奎先看,张亮后者,所以递交的动作是由张亮完成的。张亮每次抬头时都发现,高敏的脸很红了,也很矜持。所以当王奎问张亮喜欢谁时,后者表示一个也没有,态度之坚决就像真的一样。
看信,缓解了王奎的因为当面示爱所应有的惭愧之情,同时也让王奎心灰意冷。回去的路上,他说自己再也不会去高敏家了。在他看来,高敏捧出这么多信件就是对王奎“我喜欢你”的回答。
高考分数下来之后,张亮去了王奎家互相道贺了一番,他们都考得不错。张亮显得尤其高兴,因为他属于超常发挥,考得过好了点。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在王奎家显得坐立不安。最后他没忍住,要求王奎和他一起去高敏家问问她的情况。王奎坚决不去,他宁愿不与张亮做兄弟也不去。张亮没办法,只好自己去了。
这一天下着小雨。张亮赶到高敏家时,后者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出来迎接。她的父母板着面孔坐在堂屋。下雨,他们不用干活,另外,高敏没考好。他们听说了张亮考得好,有点害羞地朝他微笑,并唤自己的女儿。高敏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她因为没考好,情绪低落,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席子的纵横印迹。令张亮吃惊的是,高敏这次没套上裙子,而只穿着那条花裤头站在了他的面前苦笑着。
张亮和高敏还有其父母就坐在堂屋里聊了起来,后者唉声叹气,怕女儿落榜,并且不断拿张亮的分数与高敏的作比较,这令张亮和高敏都很不自然。高敏不理父母,然后领张亮到了自己的房间,并且把门关了起来。
高敏的房间他们都没来过。王奎经常对张亮说自己恨不得哪天半夜冲进高敏的房间将其强奸了。如果他真有那勇气,张亮觉得他也得适应一下房间的布局,找准床的位置。现在这面床的位置只有张亮清楚,高敏坐在床上,降落的蓝色蚊帐掩盖了她一半的表情。窗前的一束美人蕉即将衰败,它们开放了整整一个夏天,早已疲惫不堪。
他们一时找不到话说。能说的在这个夏天已经基本说完了,今天来访能互相交流的情况也在堂屋当其父母的面说过了。现在他们两两相对,在她略有清香的闺房中,突然变得相当陌生。
张亮说,我还是第一次到女孩的房间来呢。
高敏说,可能吧,你好像也是头一个到我房间的男同学。
张亮说,比我房间干净多了。
高敏说,那当然。
张亮说,刚才叫王奎来,他死活不来,妈的。
高敏说,是吗,他为什么不来啊?
张亮想了想说,谁知道呢。
高敏没再说话,过了好久,她才突然冒出一句,那你为什么要来?
张亮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他答不上来。他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来是错误的,他的存在是提请高敏认识到自己没考好,好像自己幸灾乐祸,故意让她难过似的。而事实呢,张亮不是,他确实出于一片关心,只是想来看看她,看看美丽的高敏。即便她头发乱了,裙子没穿,但坐在蓝色蚊帐中的她依然令人心动。她雪白的大腿晃得他眼睛一直看在别处。外面风风雨雨,气温转低,秋天即将到来。
这个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他心情悲伤了起来,仿佛那个若隐若现地前世场景提醒了他这是和高敏的最后一面。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不由人的控制,所以,突然间,张亮想给高敏讲一个故事,故事说的是个女人,她不畏权贵,视名利如粪土,对爱情忠贞不渝,可怜她却遭受她所爱的人的欺骗和玩弄……这个故事正是她家厕所里那本破书上写的。当时张亮看完该故事,十分激动,想立即推荐给别人也看一看,并且尤其想推荐给高敏。把她家臭哄哄厕所中最美丽的故事反还给她,是一种报答和深情。如果她懒得看,那么他就讲给她听。当时他确实挺激动的。可这之间是高考分数的揭晓,王奎也不愿再来,他没有时间和理由亲自登门来给她讲这个故事。是的,张亮突然明确自己此行的目的了,那就是借高考分数揭晓之际,以此借口上门来给高敏讲故事。
但高敏没有给他讲故事的机会,她不依不饶,问,数学考卷第三道选择题,你到底选了什么?
张亮想继续说,不记得了。
高敏替他说道,你选的是C,对吗?
他只好低下头,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