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火车站上人头攒动。人们都穿着厚重的棉衣,手拎肩扛着大包小包,个个行色匆匆。
腊月二十三,这是一个阴沉沉的中午,腊月的阴天是相当寒冷的。玉珠提一个小包走出站台,在她身边有一个年轻人,高高大大,文质彬彬,在这糟杂的人群中,显然气度不凡,和玉珠肩并肩往车站广场走来。这年轻人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他叫宁宇,是玉珠同一所大学中文研究生班的老乡。越过车站广场,玉珠直朝公共车站走去,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不远处的几个车主立即飞奔过来,有的拉玉珠,有的抢宁宇的行李架,嘴里都响亮地说着:“马上走!”“立即走”,“就差你们了。”就要把他们往车上拽。
一看这阵势,宁宇大 声说:“谁说我们要坐车?快放手,快放手!放开她 ,我们不下乡,是找饭馆吃饭的。”
他的声音太大,又加上他不凡的气质,几个车主立即停了手,嘟哝着走开了。
宁宇拉上行李架把大包挂在肩上,一把拉起玉珠的手就走,玉珠想挣脱,但是那手牢牢地抓着她,她只得跟着他走。走开一段距离,到了一级台阶前,宁宇才放下包,但还是舍不得放开玉珠的手,玉珠的手在他的手里挣扎了两下,他 才不好意思地松开。同时说:“瞧见了吗?这伙人跟土匪差不多。你一上他们的车,等于上了贼船,他就拉着你在城里兜圈圈,不得个仨俩钟头就走不了。“
玉珠显然有点泄气了,往台阶上一坐,说:“那我就坐这儿久等吧。”
“等什么呀,多冷的天,会把你冻僵的。到我家去吧,我妈早做好了饭菜,正等我们呢。吃完饭,我用摩托车送你,总比受这种洋罪好吧。”
“我不去,你回去吧。”。玉珠那口气,显然没有一点余地。
宁宇叹了气,挨着玉珠,也在台阶上坐下。他想了一会,对玉珠说:“也好,我们找个饭馆,吃碗热面再送你走。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了,你不饿吗,小姐?”
玉珠确实饿了,她也非常寒冷,就同意了。宁宇叫了辆小面的,交代司机,找一家附近的快餐店。就用手机和家里 联系,让家人不要等他,他和同学在外面吃了。听着宁宇在电话里向母亲道歉,玉珠觉得自己也对不起宁宇,就充满歉意的看了他一眼,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妈她都等了二 十多年了,还在乎这一天两天的!”这话说的,玉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司机也无声地咧了咧嘴。
到了一家快餐店,宁宇坚决不坐大堂,非要拉着玉珠上了 二楼的雅间。
他们放好东西的时候,服务员已沏好了两杯热茶,宁宇点了一浑一素两个热菜和两碗牛肉拉面,服务员就下去了。
坐在这空调房间里,玉珠觉得暖和多了。挤了八九个钟头的火车,她的确疲劳得很。她坐下来,双手握着茶杯子,眼睛望着茶杯缕缕上升的水汽,心里舒服极了,气色 平和多了。
此时,宁宇就站在她背后,静静地欣赏着这上天赐予的天使。那未戴任何手饰的朴素的手臂和手指,那围着白色领巾的纤细而温柔的颈项,那平静而起伏着的少女特有的胸脯,那光泽柔顺的头发以至于她那几乎看不见的小鞋的鞋尖。他浑身都在打颤,他暗暗给自己壮着胆,决不能放过这次绝好的机会!想到这儿,他把手搭在玉珠的肩上,玉珠坐着没动,也没表示什么。他开始抚摸玉珠光滑柔顺的头发,并把那马尾巴发辫攥在手里搅来搅去。玉珠只是安静地坐着,任凭她摆弄自己的头发。宁宇 更有信心了,他冷不防从后面捉住玉珠的双手,玉珠的手不得不离开茶杯,宁宇顺势把自己的手叠着玉珠的手,又交叉着搂住了玉珠。这一下,玉珠想挣脱,却是徒劳。宁宇用脸颊摩挲着玉珠的头发,贴着玉珠的耳际说:“玉珠,不要拒绝我,给我机会吧!”
玉珠什么也没说。
“玉珠,你知道我多么感谢那两位拉我去参加老乡会的小老乡吗?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有贾宝玉初见林黛玉的感觉。‘这个妹妹我见过’,咱俩是前世的姻缘,你逃不掉的!嗯。”
玉珠的心在卜通卜通地跳,她还从来没有经验过这种身心所感到的骚动的情绪。她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任宁宇那有力的双手把自己紧紧抱住。此时此刻,她明显地感受到,正有一股强烈的暖流,通过她的全身,从头发丝到脚指尖,她也明显地感受到,这双手是多么炽热,多 么新奇,多么暖和呀。宁宇一把抱起玉珠,把她转了个身,先是双眼热辣辣地紧盯着玉珠,接着,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尤其是当他隐隐地感受到胸前两个软绵绵的东西散发出的柔柔的、香香的热气的时候,他顿时感到全身在骚痒,他开始急切地找寻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柔唇,他分明已闻到一股少女芳唇中发出的那种特有的天香。此时的玉珠只 感到小腹下部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在直顶着,她本能地摆开头,用力推着宁宇,不由自主的说:“不要,不要,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嘭、嘭、嘭”有人敲门,服务员上菜来了。
宁宇无奈地松开手,剜了服务员一眼。玉珠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襟和头发,满脸张得通红。
服务员退出去 ,又把门关上。两人 坐个对脸儿,玉珠用大蒜擦了几支筷子,先给宁宇一双,自己拿一双,宁宇接了筷子,苦笑了一 下,两个人开始吃菜。
“玉珠,我二十五了,你二十二了。这个年龄的情人亲热一下,不过份吧?”宁宇想打破僵局。
“嗯。”玉珠低下头没多说话。
“你是大学生,不会是封建吧。?”
“不是。”
“那一定是对我的家庭不满意,认为我的局长爸爸配不上你的农民爸爸吧。”
“不是,局长和农民是平等的,局长的儿子和农民的女儿也是平等的。”
“那是嫌我不够优秀?”
“你 很优秀。”
“那又为什么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宁宇放下筷子,目光紧盯玉珠的双眼。
玉珠又低下头,垂下眼睑,小声说:“宁宇,请给我点儿时间吧。”
宁宇觉得自己有点咄咄逼人了,他伸出双手,抱歉地握紧她的手,深情地说“你可爱得像那黑土地上的红高梁。”
玉珠的心的确有些乱了,他觉得宁宇那双男性的、有力的大手,握得她从手上痛到心上,然而这痛是满足的,当她从宁宇的眼睛里也看出同样一种快乐时,便躲开他的注视,脸臊红了。她已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她的眼前会立刻浮现出夏天的夜晚的那条小路,小路和两旁的庄稼,还有那小路上的“故事”。她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立刻就想到这些?
这天,玉珠最终也没让宁宇用摩托车送自己,她还是坐公交车回到了家。
想不到的是,仅隔了一天,宁宇就追到这里,路二当然明 白这个年轻人到来的目的,他高兴得不得了。
玉珠呢,再反对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只是噘了噘嘴,当着爸爸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天是腊月二 十五,天气难得的睛朗,没有风,太阳晒得暖洋洋的。玉珠和宁宇就陪着妞妞在厂院里活动。宁宇忽然看见路二菜地里种的白萝卜,萝卜叶碧绿而茁壮,露出地面的萝卜有碗口那么粗,他忽然灵机一动,问妞妞:“妞妞,你会唱《拔萝卜》歌吗?”
“我会,我们在幼儿园就学过。”
“咱们做游戏,拔萝卜。”宁宇蹲下身,指着地里的萝卜对妞妞说。
“好哇!好哇!……”妞妞又蹦又拍手又转圈,激动得不行。
于是,宁宇就简单地给妞妞讲了几句,让妞妞拉着一片萝卜叶,三个人一起唱:“拔萝卜、拔萝卜,嗨呦嗨呦拔不动。”接着妞妞一个人唱:“老奶奶,快来呀,快来帮我拔萝卜。”一边唱一边向玉珠招手,玉珠弯下腰拉着妞妞的衣 服后襟。然后大家又一起唱:“拔萝卜,拔萝卜,嗨呦嗨呦拔不动。”妞妞一个人再唱:“老爷爷,快来呀,快来帮我们拔萝卜。”宁宇就也上来,拉住了玉珠的衣服后襟。然后三人又唱:“拔萝卜,拔萝卜,嗨哟嗨幼拔不动,嗨呦 嗨呦 ……”三个人都一个拽着一个都夸张地做出用力的样子。就听又唱:“嗨哟嗨幼拔不动”三个人又夸张的一齐倒地,然后坐在地上都开心地笑做一团。笑够了,玉珠才扶妞妞起身,宁宇又扶玉珠起身,自己也爬了起来。玉珠就给妞妞拍打身上的灰尘,宁宇也给玉珠打身上的灰尘。谁知小妞妞眼珠一转,又撵着宁宇拍打着灰尘,一时间三个人又撵作一团,乐作一团。
他们只是想做做游戏来消磨这个暖洋洋的上午,没想到还真的有观众,那就是路猛路厂长。
此时的路猛,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已全部观看了这个短剧。他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一看到这个年轻人,心里就不舒服,甚至有点隐隐作疼,他不想再看下去,目光却没办法收回来,他就这么站在窗前。
恰在这时,余雅莉走了进来,见路猛面对着窗,背对着门立着,就叫了一声:“路厂长”,却没听见回应。就又叫了一声:“厂长。”还是没有回应,雅莉就也轻轻地走到窗前,正看见宁宇一支胳膊搂着妞妞,一支胳膊搂着玉珠,三个人头揍得很近,宁宇象在动情地说着什么,三个人又突然的仰天大笑。雅莉又看了看路猛,不觉吃了一惊。她轻轻地走到门口,拿起水壶往脸盆里倒了点热水,拭了拭水温,把毛巾按在水里,再拧出来,快步走到路猛身边。一边叫:“路厂长”一边用胳膊碰了路猛一下,路猛猛然醒悟过来,但看到余雅丽递过来的毛巾,又不解地看着余雅莉,雅莉示意他看自己的手,这一看路猛先是大惊,继而又不好意思,然后赶紧掩饰刚才那不好意思的表情,忙接过毛巾,揩干净自己的手。原来,路猛在无意识中把一包烟揉得粉碎,烟沫和纸屑撒了一地,自己的手,由于出汗,手心手背都沾上了烟沫。
他为自己在别人面前的失态懊悔不已,他扔掉毛巾,坐回自己的椅子里。雅莉轻快地收拾了地上的东西,走到路猛的桌旁,问:“路厂长,怎么啦?”
“想一件生意上的事情。”
“我能帮你想吗?”
“不用了,你先去吧。”
雅 莉无声地往门口走去,却又被路猛叫住。路猛指了指窗外,问:“他是谁?”
“噢”,余雅莉由衷地笑着说,“我就是来给你汇报这件事的,他叫宁宇,家在县城,是玉珠一个学校中文系的研究生,他今天来给二叔带来了烟酒,给玉珠买了羽绒服,天兰色的,挺漂亮。”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刚和他见过面了。况且,我是你的秘书,老板的妹妹找了男朋友,我摸摸底也是我的职责呀。”
雅莉最后这句话,象针一样扎着路猛的心,他不敢说话,怕自己的声音会泄露自己的密秘,只用眼色示意雅莉离开。
雅莉一离开,路猛就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心里的烦躁无以名状,他围着自己的办 公桌转圈圈。突然又拉开 抽屈,拿起车钥匙,冲到门口。但路猛却又停了 下来,他知道,一下楼梯,就要面对他不愿意面对的某个人。他重新又走回屋里,把车钥匙重重地扔到桌上,一屁股坐回椅子里。仿佛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你失败了,你失败了,你失败了。”那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 声残酷。同时,又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你必须克制,她是你妹妹,是你资助的人,你要维护好你在乡亲们心目中的形象。”这声音一声比一声无奈,一声比一声悲哀。
这个春节,路 厂长也给余雅莉放了假。工人们也都放了假。厂院里只有路家的四口人。路玉珠就担起了四口之家的主妇。路猛不想在这里吃饭也困难,因为这大过年的家家食堂都关了门,厂里大灶上的炊食员也回家过年了。
玉珠又感觉到了让她心醉的目光,但当她着意寻找时,却又什么 也没有。她没穿那件天兰色的羽绒服,以玉珠这样的出身, 并不在意别人赐于的东西,她从小就接受东一件西一件的施舍,只是这件羽绒服的意义不同,尽管路二一个劲地对她说:“多漂亮,穿吧,打小你就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衣裳。”她仍然不穿,她生怕伤害了那深情的目光。
路猛心情复杂地度过了这几天,真可谓度日如“年”’,不过,稍微让他感到有些轻松的是,那个优秀的青年在这个春节再也没来过。
春节是路猛唯一的休息时间。清静的时间多了,路猛也清醒了。他常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对自己说:“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相关新闻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