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的多姿多彩,充实快乐自不必说,我们的玉珠被这个环境熏陶得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有内涵 了。转眼已过了三年,每一年的寒暑假玉珠都回来陪伴爸爸。路二的门卫室就是路猛办公小楼西头的一间,那个楼梯间便做了厨房。属于路二的工作并不多,他只是打扫打扫卫生,看着自行车什么的。但是,路二是勤劳的,院里原有一个圆形的花坛,可能是原来的厂主留下来的,猛子搬来以后,既没有拆除,也没有种花。就让它长长短短地长了许多野草。路二来了以后,那花坛才真正成了花坛,不知路二从哪里移来些花花草草,每到春夏,红黄紫白,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风仙草,步步高,月季,丛兰,争奇斗艳,花坛正中央是一棵约有三岁的石榴树,经过路二精心的侍弄,那火一样的石榴花早开满指头。
路二还开了一片菜园子,就在小楼的对面,职工车棚的南边,有二三十平方那么大,一年四季都种上菜。其实路二大可不必种菜,也大可不必做饭,职工食堂里也不缺他一碗二碗,但路二呢,就是不肯去食堂吃。他说:“我沾猛子的光够多了,能给他省一点,就省一点吧。”
但是,路二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这项工作是猛子没有要求路二自然而然地担起来的,那就是照看猛子的女儿——妞妞。妞妞今年七岁上一年级了,小姑娘长得白白胖胖,细眉大眼,有点像巧云。以前,猛子媳妇下牌场,不得不带上妞妞。自从路二来了以后,猛子媳妇就把妞妞交给了路二,自己更是在牌桌上玩个昏天黑地,整日早出晚归,甚至通霄达旦。所以,这两三年妞妞和路二的感情越来越深,整天跟在路二后面“爷爷,爷爷”地叫着。妞妞上一年级了,放学回来,就在爷爷屋里做作业,路二会说:“瞧!我们妞妞的字,写得多漂亮。比你姑姑小时候写得好多了。”
“瞧我们家妞妞,作业上这么多勾勾,你姑姑小时候可没你这么多。”
“瞧我们妞妞,书读得多好呀,像小鸟唱歌一样。”
……
妞妞整天在赞美中生活,该有多快乐呀。看着学习进步,心情快乐的女儿,路猛觉得把路二请来简直是高明极了,真是“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啊。路二叔能把一个弃婴培养成一个大学生,那么,也能使我的女儿天天向上的。
这已是玉珠大三的暑假了,她回来后照样住在了丝毯厂的女工宿舍里。
不过,今年的情况好象有点不大一样,爸爸整日唉声叹气的,嘴里直感叹:“咋就好人没好报呢?”“咋就好人没好报呢?”
原来,路猛离婚了。令大多数人感到意外的,离婚是猛子媳妇先提出的,并不是猛子提出的,原因是她跟上了一个老牌友,据说那人比猛子有钱多了。当猛子弄清这些时,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以最快的速度办完了离婚手续。
这一天,特别热,白亮亮的太阳将大地炙烤了一天。吃过晚饭的时候,路猛回来了,他现在已有自己的小轿车了,不能算豪华,但在乡下人的眼里已经是富甲天下。
他停好车,锁好车库门。就过来问路二:“妞妞呢?”
路二告诉他:“妞妞和玉珠出去玩了。”
猛子就回自己屋里,冲了个澡,换上了宽大的背心短裤,然后走出厂门。
在工厂东院墙的旁边,有一条便路,这条路是从小镇通向不远处的一个村庄的,常走的人并不多,因此,蚂蚁草及乎覆盖了整个路面,路的两边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所以,白天的酷热在这里已荡然无存,清凉的夜风里弥漫着庄稼的气息,蟋蟀们低声吟唱,青蛙们引吭高歌,天空中繁星点点,头顶斜挂的是弯弯的月亮,夜是宁静的,朦胧的,浪漫的。
乡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不习惯散步的,所以,近一段时间以来,每到傍晚,猛子就独自在小路上走走,坐坐。他还没完全从离婚的烦恼中解脱出来。这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他甚至觉得,他真像一片可怜的草叶,被暴风雨随便吹打和蹂躏。这些天,他把自己的这场婚姻前前后后地想了多少遍 ,还是弄不清自己失败在哪儿。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也是“能过”的,婚后的日子,他们并没有太多的矛盾,并没有象有些小夫妻一样打打闹闹的过日子。相反,在猛子心里,妻子是勤劳的,尽管她对人有点刻簿。猛子多么怀念他刚开磨面房的日子。两人累得筋疲力尽,弄得浑身粉尘,灰头土脸,但是,他们有着共同的希望,共同的理想。晚上,两人躺在床上,盘算着投入,盘算着盈余,那日月,虽苦犹甜。猛子高中毕业,书上的爱情故事他 也看过,但他从不相信那会是真的,也更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农村人,当时孤儿寡母,能够娶上老婆就不错了,况且能娶到这样勤劳的老婆,猛子是多么知足呀。
回想起来,猛子实在搞不清楚,妻子什么时候迷上了麻将。对于赌牌,农村里几乎人人都会,人人都赌。所以,猛子并没有把老婆的打麻将放在心上,他从不过问老婆的输赢,而且她早晚要钱,他就早晚给她,尽管她有时彻夜不归,猛子也不觉得太意外,他认为赌上瘾的人就是这样。可是……可是……怎么会这样……更让他烦的是,那些媒婆难以打发,唉,他疲惫极了。
路猛现在可是名人,自他离婚后,上门说媒的络绎不绝,可都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每一次,猛子都强装笑脸,婉言谢绝。对于自己,他无所谓,他考虑的是自己的女儿,他不能糊里糊涂地给妞妞娶个后妈,妞妞是他生命的希望,他不能让孩子再委屈了。
猛子无声无息地走在这软软的路面上,忽然听到女儿的声音:“姑姑,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讲什么呢?”是玉珠在给妞妞讲故事呢。
“就讲牛郎织女吧。”
“你都听了多少遍了。”
“不嘛!我还想听。”
“好啊,你听好了。”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个玉皇大帝 ,玉皇大帝有许多女儿,其中最小的女儿叫织女,这个织女呀,又聪明,又漂亮,勤劳能干,她织出的彩霞能把天空打扮得绚丽多彩……
听着这美丽的传说,猛子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忽然觉得,玉珠的声音那么好听,在这个宁静的夜晚这个古老的传说,经玉珠这么娓娓道来,竟那么美妙,那么生动,那么感人。路猛仰望苍穹,仰望繁星,仰望银河,心里出奇的恬静。
玉珠的故事讲完了,妞妞也靠在她怀里睡着了。玉珠并没有立即要回去的意思,她揽住妞妞目光却越过苍茫的夜色,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
路猛也没有离开,他不放心两个姑娘在这里,也就远远地站着,看着这朦朦胧胧的夜色,听着这远远近近的虫鸣,刚才的烦恼 都似乎烟消云散了。无意之中,他瞥见坐在月光下玉珠的背影,那朴实的马尾巴辫,那虽坐着就呈现出的优美的曲线……他心里“咯噔”一下,他想把目光移开,却做不到。他承认,那背影已深深地吸引了他。
三年的时光,使这个原本单簿的少女成熟了,有丰韵了。她脸颊和下腭上的鲜明的酒靥,她面孔上依稀荡漾的浅浅的笑意,她眼里的光辉,她优雅的举止,她圆润的声音,尤其是这朦胧的月色,使得她显得更加恬静而美丽,丰韵而神秘。他就这么愣愣的,远远的站着,看着,想着。在心底,有一波甜蜜的涟渏在轻轻荡漾,但他忽然又想到,玉珠怀里抱着的,可是自己心爱的女儿。此时,他赶紧低下头,收回目光,心里感到一阵阵烦燥,他骂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邪念”,那是自己的“妹子”,是妞妞的“姑姑”呀。
一时间,甜蜜感与犯罪感折磨着路猛,他开始上上下下摸口袋,找烟吸,但是,他是换了衣报出来的,根本就没带烟。他急出了一身的汗。
就在这时,玉珠起身,抱起妞妞往回走。猛子突然想逃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迎上去,接过自己的女儿,并拼命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他知道,女儿很胖,玉珠抱着是很吃力的。玉珠对他的出现并没有表示惊讶,显然,玉珠早就知道他在身边。他们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回来。
路二在厂子门口的水泥地洒了许多水,坐在小矮凳上打瞌睡。见他们回来,瞌睡也醒了,就说:“妞妞睡了?”
不知怎的,路猛看到路二,脸上突然一阵热浪袭来。他也没搭话抱着女儿匆匆回自己屋了。
这个暑假,玉珠就这样过着。白天,她和妞妞坐在厂门口的梧桐树下,辅导妞妞做作业,看课外书;傍晚,只要天气允许,她就带着妞妞去小路上散步,逮蚂蚱,拨狗尾巴草。当然不只这些,玉珠会随时随地教妞妞唐诗、宋词,讲故事,算口算。当妞妞学会了一首诗词或算对口算时,玉珠会不失时机的表扬她,所以,妞妞总是开心的不得了,她太喜欢姑姑了。
路猛很忙,他几乎每天都要开着车往外跑生意。但每到傍 晚,他总会千方百计地往家赶,然后洗去一身的臭汗,换上宽大的衣服,也去那条小路,如果遇到下雨,或无月夜晚,他心里就非常失望,他从不打扰她们,只是远远地守着,望着,听着。然后接过玉珠抱着的妞妞,一前一后的走回来。他不敢正视路二那关切的目光,每次回来,看到在厂门口等他们的路二时,路猛总有一种犯罪感。
对于玉珠来说,表面上,这个假期和往年一样。但近些天,玉珠却隐约约地感到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有意无意的追随着她,那目光里,有一种关切,有一种期盼,有一种……玉珠有点拿不准。但当她真正去寻找那目光时,却什么也没有了,一切好象平静如水。不过,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玉珠在心里仔细品味,却真切的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甜意。
暑假眼看就要过去。今天是农历十七,月亮虽然出来的晚,但又大又圆,微微的泛着红光,像一面铜鼓挂在天上。玉珠坐在草地上,妞妞照样睡在她的怀里。他知道路猛在不远处无声 无息地抽着烟,他在等着自己把妞妞抱过去。但是,玉珠一直就这么坐着,很长时间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路猛呢,就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玉珠长叹一声,起身抱起妞妞往回走。路猛赶紧扔了烟头过去接。平常他们基本上不交谈,只是一前一后的走。可是,今天走在后边的玉珠却说话了:“猛哥,我就要开学了。”
“噢。”
“给妞妞找个保姆吧。”
“嗯?”
“我不是怕我爸劳累。是因为妞妞是个女孩,生活中有些事情是你和我爸力所不能及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
两个人都沉默了。只听到脚步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过了一会,玉珠又说:“最好找个有文化的。”
过了两天,大约下午三四点钟,路二在花坛里拨草,玉珠正在搓衣服。进来一个漂亮姑娘,姑娘问玉珠:“这是猛力厂吗?”
“是呀!那不是有牌子吗?”玉珠指着厂牌说,
姑娘很大方,她说:“我是路厂长聘的秘书,不知道路厂长现在可在厂里?”
“在,您请上二楼。”玉珠尽管心里纳闷,还是很礼貌地指了指楼梯。
姑娘很有风度的谢过,上楼去了。
这个秘书太漂亮了。颀长苗条的身材,一张流露着难以描绘其风韵的鹅蛋型脸上,嵌着一双活溜溜的黑眼睛,一张妩媚的极富曲线美的小嘴唇,窄窄儿的,滋润润的,让男人一看就立即会产生一些想法,柔唇微启,露出一排洁白如奶的牙齿。一身现代女性职业装,短碎发染成自然的黄色,略施脂粉,眉眼弯弯,好一个漂亮的摩登女郎。她叫余雅莉,她来以后,厂内外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议论,大家议论的结果,这余雅莉秘书差不多就是准厂长夫人了。
雅莉到厂的第三天,玉珠就离家返校了。
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却又说不清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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