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象新闻

　　以为参加了一场校内公益讲座学习就业规划，结果被免费“一对一”职业测试一步一步拉进坑，最终，竟然通过第三方贷款公司无抵押贷了接近万元的款。

　　这就是约280名广州高校学生的无奈遭遇。日前，南都记者陆续接到数十名广州高校的学生和家长报料，称一家“广州指路人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指路人公司”)让毫无经济能力的他们背上了万元债务。目前，指路人公司已经濒临破产，而学生如果不定时还款，就会收到催款电话和信息。指路人公司是一家怎样的公司？它与第三方贷款公司到底存在何种关系？它向学生反复营销的“蓝海计划”到底是职业培训，还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南都记者对此展开了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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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诱饵

　　套路解构

　　进学校开讲座，“师兄师姐”获得学生联系方式

　　今年19岁的小英就读于广州医科大学，是一名大一学生。小英回忆说，去年11月，进入大学校园才两个月的她对未来感到迷茫，偶然在校园路上看到有人派传单，说有一个关于就业的讲座，就产生了兴趣。

　　据小英介绍，因为学校要求每个人每个学期都必须积满12个综合测评分，这个分数关系到评选奖学金，而听某些讲座就是其中一个增加积分的方式。因此，她就积极参与讲座了。

　　与小英一样，多名学生称，他们接触到指路人公司，是因为指路人公司在校内开办的讲座。有一名学生出示了指路人公司在她学校举办的讲座“你的时间被狗吃了”，主办方正是指路人公司和学校的汽车学院学生会。

　　“在学校举办一场讲座并不困难。”学生小豪说，学校的社团会向学校团委申请，只要企业符合相关要求，学校一般不会阻拦。

　　小豪说，学校的学生社团很多都会“拉赞助”以维持其举办活动所需的经费。所谓“拉赞助”，一般来说，就是校外企业会给予社团一定的资金支持，而作为利益交换，校外企业要求社团协助其入校做广告或开讲座。

　　“学校是想让我们长长见识，这种方式本身是合理的。”小英说。

　　小英记得，当天的讲座名为“求职，从大一开始”，主讲人是一名女子及其女助手。顾名思义，这是一个关于求职方面的讲座，“讲现在的就业环境如何”。小英称，“主讲人一直强调一句话，你们大学生有智商、有情商，但就是没有财商(即理财的观念)。”

　　小英记得，当时去听的学生很多，“坐了半个场厅，大概有一两百人”。听罢讲座，学生收到一张表格。“上面要求我们填写个人的信息，包括姓名、手机号和邮箱，最后他们将这张表回收了上去。”

　　而有些同学则是因为填写调查问卷接触到指路人公司。有学生告诉南都记者，去年暑假期间，有“师兄师姐”往新生联络Q Q群里发放关于就业创业的问卷调查，“说是他们的作业，我就帮忙填写了问卷，问卷上留下了联系方式和姓名”。也有学生称，自己是通过做问卷兼职的学生在宿舍“扫楼”，填写了问卷。

　　后来证明，这份问卷上的联系方式最终被指路人公司收集，进行下一轮的集中推销。

　　2

　　心理战

　　套路解构

　　玩游戏+免费“一对一”职业测评，对学生实施心理打压，有学生被说哭

　　每个步骤中都利用了消极的心理暗示

　　针对学生反映的在一对一职业咨询时，公司采取的“洗脑”手法。南京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研究中心主任费俊峰认为，本案例中的指路人教育公司在每个步骤中都利用了消极的心理暗示，以诱导学生们参加所谓的职业发展培训，在日常的学习生活中，学校需要加强对学生们的宣传教育以防被此类暗示“洗脑”。

　　讲座后数天，小英接到指路人公司打来的电话。“对方称，已经把一份职业测评问卷发送到了我的邮箱，让我抽时间做一下。”小英说，自己就查看邮箱，填写了问卷。之后有电话打来，询问小英的微信，后一工作人员添加了小英为好友。“通过微信，一个工作人员说能够帮我做一个免费的职业咨询，针对问卷上的问题进行一对一的讲解，问我能不能去他们公司一趟。”

　　既然是免费，小英觉得去去无妨，当做开阔眼界。去年11月13日上午9点半，小英到了其时位于珠江新城珠江城大厦15楼的指路人公司，这家公司的办公室有一个大厅和三个独立的小单间。

　　小英回忆道，后来，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学生玩了个名为“财富沙龙”的游戏。多名学生称，指路人公司都会要求学生先做这个类似于“大富翁”的游戏，过程中涉及股票和购房一类的理财行为。

　　“游戏中，指路人的工作人员会一直质疑你、打压你，不断指出你的缺点。”小英回忆，在场的学生几乎都被打压了一遍，说“根本就不会理财”。“他们会说你的财商不够，即使你是高管，月工资能达到多少，但是你不会管理你的钱财，最终也只会落得个破产的下场。”

　　当天，游戏一直持续到下午2点。吃完午饭的学生在下午3点又被要求回到指路人公司，进行所谓的“一对一”职业测评。小英说，每个人都会分配到一个“职业咨询顾问”，他们身上佩戴的证件上显示是“职业咨询师”。

　　小英当时被分配到的“职业咨询顾问”姓骆，自称是某校经济学系毕业，毕业已两年。这名“职业咨询顾问”先是介绍了他的个人经历，之后，开始分析根据小英此前在邮件填写的问卷而制作的一份职业测评报告。

　　测评报告指出小英有优势，也有很多不足。在分析过程中，骆某对小英说，“和某些二本院校的同学比，你还是不错的，但和那些重本的同学比，你还是有所欠缺，因为你的目标不够明确。”这对于没有考上211、985高校的小英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多名学生称，在一对一测评时，他们都受到指路人公司职员的“打压”。一名学生说，一对一测评时，指路人安排的“职业咨询顾问”让他说出自己的缺点。

　　“我说，我原本是想考广工的，结果却失败了。”职业咨询顾问“就说，正是你身上的缺点，你没有能力，因此现在要奋斗，达到你的目标，你感觉现在自己很弱、很不堪，就需要在大学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这名学生称，听了他这样子说，感觉自己很自卑，很落后。还有一名女学生称，在这期间，“我被说哭了3遍，脑子里一直都是 我这么那么没用 的字眼”。

　　3

　　营销术

　　套路解构

　　用兼职引诱，实施饥饿营销，让学生着急并交钱预留名额

　　小英当天的“一对一”的测评报告分析完后，大概已是傍晚6点。之后，指路人的工作人员开始向这些学生播放PPT，介绍所谓的“蓝海计划”。

　　根据小英与指路人公司签订的《蓝海计划项目协议书》，“蓝海计划”全称蓝海大学生移动互联网商业实战训练计划，“其目的在于帮助在校大学生清晰职业性格，提高综合素质能力，打造职场必备技能，丰富商业实战经验，积累创业资金，拓展高端人脉，并最终在大学毕业时可以实现高薪就业或者自主创业的目标”。

　　培训自然不是免费的。小英当时听说，前6个月每月还款约400元，后12个月每月还款约800元，她开始打退堂鼓。而此时，指路人公司的职员却称，平台会提供兼职机会，只要兼职，学员无需承担学费的负担。

　　小英称，她犹豫时，工作人员对她说，“蓝海计划”仅有50个名额，如果需要考虑的话，得拿出100元钱作为名额保留费用。多名学生向南都记者提及，指路人公司的工作人员在介绍“蓝海计划”时都称，这个项目机会难得。有学生称，工作人员介绍项目时还表示，需要经过“总监的筛选”“需要一轮面试”。

　　“我完全不知道面试这么简单，但内心是有些窃喜的。”一名学生称。事实上，后来他们才发觉并非如此，“这是一种饥饿营销的方式”。

　　4

　　真贷款

　　套路解构

　　工作人员指导如何申贷，有学生还以为是在面试

　　小英同意加入后，100元“名额保留费”被退了回来。随后，她被要求手持身份证与一名工作人员在指路人公司的前台拍照。多数学生以为这是“拍照留念”。有学生称，指路人公司工作人员解释拍照是“要完善学员信息”。

　　拍完照后，有工作人员给了她一张“即有分期(第三方贷款公司)申请表”。学生申请的商品类型为“专业技能培训”，品牌为“指路人教育”，课程名为“蓝海计划”，价格为8900元。

　　南都记者看到，上面要求填写个人的手机号码、手机服务密码、学信网密码、银行卡号、学校名称及地址、月收入及支出、父母姓名及电话地址，两个亲戚和一个朋友或同事的电话等等关键信息。

　　小英称，自己另外提交了银行卡的交易记录，还复印了身份证。“我以为这些都是面试过程。”小英称，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在贷款，“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申请贷款的流程。”这个过程中一直有工作人员指导填写。“我生活费一个月大约是1000元，他们要我写成1500元。”学生小玲表示工作人员让她虚报，“当时急哭了，他们让我进了一间小房间继续游说。”

　　小丽当晚与小英一起，她说，“ 他们要我填写家庭月收入2万元 ，我说没那么多，他们说 没事，你写上去就行 。”学生们提交完这些信息后，就有一个第三方贷款公司的销售代表要求她在电脑上签名，“当时我不知道是贷款，因为我根本就没看到合同条文，这是按照他们说的做，就签下了”。

　　多名学生称，当时工作人员给她签订贷款合同时，是使用平板电脑或电脑操作，签的是电子签名。他们向南都记者称，自己当时处于一种迷糊的状态，根本没来得及查看合同，就已经贷款了。

　　小英称，指路人公司的工作人员称，过一会会有一个电话打入，“他们就教我们该如何回答。”小英称，打电话的人一一核对她方才填写的个人信息，她因为一时间说不上学校所在的具体路段，贷款没有立即通过，“这时候，有工作人员就会给你急，说你连自己学校在哪里都不知道”。

　　包括小英在内的多名学生告诉南都记者，这个电话是第三方贷款公司用于核实信息的电话，他们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给予了回答。有学生称，电话过来后，“有工作人员让我开扩音，问的问题也正是他们教的问题，电话问什么，给我做测试的工作人员就指写下来的回答让我回答他们。”

　　至于贷款的学生家长有没有接到贷款公司的电话，有学生称有接到电话，有学生则称自己的家长至今仍被瞒着，不知道自己贷款。

　　5

　　伪商战

　　套路解构：

　　所谓培训项目其实只是当服务生和做家政

　　小英是在去年11月15日重新来到指路人公司，完成一份贷款合同和《蓝海计划项目协议书》的签订。协议书显示，小英学习费用选择为分期付款，由第三方金融机构“即有分期”代为支付，分期数为18个月，前6个月每月还款为392元，后12个月每月还款为793元。如此计算下，小英此次的贷款总金额过万元。

　　协议书上称，“自协议签订之日起，甲乙双方有15天的犹豫期，15天内，如一方提出解除合同，提出解除一方需支付实际学费(12600元)的20%作为违约金给另一方后，合同解除；15天后，除不可抗力外合同不能中途终止或者解除。”

　　小英称，自己签完合同感觉有些后悔，但是，对方强调说违约金是实际学费的20%，让她望而却步。小英称，指路人公司的人员一直强调自己有兼职提供，“自己其实不需要负担学费的”。“我想着对方既然可以提供兼职，不如靠做兼职赚回来”。

　　根据《蓝海计划项目协议书》显示，学生需要接受一系列的培训课程，包括“接触迷茫系列”“特训营系列”“综合能力提升系列”“商业实战或实践训练”“求职与职场系列”。协议书称，“乙方(小英)需全程参加项目的各环节课程，积极配合导师的计划安排，完成项目各阶段的计划；对于达到参与课程的最低标准，无违纪行为，积极主动的，甲方有义务为乙方提供包就业的保障”。

　　所谓的“蓝海计划”，学生称，是放在指路人公司公众号“指路人成长”的一系列培训课程。课程一般是在位于天河区车陂卓丰产业园某栋3楼上课。南都记者浏览公众号“指路人成长”的课程发现，这些课程大多是针对学生的就业创业指导课程。

　　不过，多名学生称，自己仅仅是去上了部分课程，觉得无法兼顾在学校的学习。“课上讲的东西都是一些很虚的理论，根本从书本上就可以学得到，不值得一万多元的学费，也提高不了什么能力。”有学生称。

　　而指路人公司所提供的兼职机会，多名学生称，虽然指路人公司介绍得如何高大上，其实不过是一些公司或促销兼职。有学生称，在指路人的介绍中打了两份兼职工，一份是在电影院当服务员，一份是家政，“偶尔到有钱人家去打扫卫生”。

　　“我去指路人介绍的公司面试，我说我是指路人介绍来的，对方却说不知道这家单位。”有学生说起自己的经历时称，“指路人公司提供的兼职职位基本上都是自己都可以找到的。”

　　指路人公司的网站上宣称，2016年，指路人与广州万科云进行深度的合作，指路人在万科建立了万科培训基地，多次在万科体验中心进行讲座分享和培训，“签订长期的合作协议，成为万科的长期提供人才的供应单位”。

　　然而，南都记者向万科求证，万科方面称，双方公司并无合作关系。

　　而指路人公司提供的商业实战项目，有学生称，也就是在学校面向学生卖一些小物品。一名学生称，指路人公司所谓的“商业实战”其实就是数个同学组成一个团队在学校里卖水果、面膜，推销产品，“经历一个学期下来，不但时间消耗了，根本无法赚回学费，而且能力并没有得到提升，团队到后面基本上已经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