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05年,南宋宁宗开禧元年,刚刚起帅浙东的辛弃疾任镇江知府。这一年,他65岁,此前已归隐乡居18载。他登临抗金前线镇江北固亭,留下千古名篇《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事实上,千百年来,词人辛弃疾留给后人的形象,一直是壮士。他自己文字中流露的“不以久闲为念,不以家事为怀,单车就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等文学化传承牢不可破,连带着他的乡居生活也被叙述为“被迫归隐”。事实上,这样的叙述有些简单化了。
一个证据是,从公元1182年到公元1202年,除去短暂的两年出仕,辛弃疾在江西上饶铅山隐居的18年间,创作了462首词,占其存世词作600首的73%。这些恬淡、闲适甚至有些超尘脱世的篇章,构成辛词极具风采的一面。
被迫归隐田园,并不意味着辛弃疾总是心绪难平,更不意味着乡村就不能承载一个人的美丽人生。这样时而归隐,时而出仕,在传统社会中是一种常态。虽非刻意为之,却也为人生多了一个选择,增加了某种弹性。无论是斜阳草树,还是寻常巷陌,都不仅仅是寄身之所,同时也是托命之地。你可以说归隐是为了等待时机复出,也可以说是找一处好山好水独自舔伤,但却无法否认寄情田园、流连山水时的别样情致。
遗憾的是,千年以降,这样的弹性空间已经不复存在,断了。现在的人们很难真正回到乡村了。传统中“壮岁仗剑出游,老来叶落还乡”式的生活方式,早已被无所不在的城市化浪潮席卷。乡村只是城市的延伸,或者干脆就是一个被遗忘、被丢弃的所在,很难承载鲜活的生命了。乡愁,只能停驻在纸面上、记忆里、情绪中。
此前,地产商任志强曾经建议好友潘石屹:“回天水,回家做乡绅,做一些乡村的公共建设。但现在你回去要买宅基地是逆城市化,要建立告老还乡的制度,让年轻人进城,老年人回乡,没有这个循环起不来。”确实如此,“诗意的栖居”,听起来不错,做起来未免太难。
一者,眼下不少乡村衰败,大片土地要么撂荒,要么就是被污染,村庄若是远离城市,不具备拆迁征用的价值,基本上无人理睬。在乡村公共设施上一些地方基本上没有什么投入。不仅如此,现在的乡村仍在事实上为城市输血,不仅年轻人纷纷离去,乡村仅有的一点收入也顺带被送到城市。
再者,城里人回乡养老,目前也并不具备相应的制度环境。除了此前说的乡村基础建设缺失、公共事业不振的情形之外,多年以来铸就的城乡制度鸿沟,很难在短时间抹平。城里人不能在乡下买宅基地是一例,小产权房均为非法,是另一例,还有,高企的城市房价也已经把人牢牢地束缚在城市里面,不可能骤然离去,来去自由只是一个神话。
不只如此,即便有些地方勉强划出一些历史文化名村、名镇,很多时候,也徒有其名,很难承载当代人的乡愁。更有甚者,一些有着悠久历史传承的地名,早在城市化、现代化的狂潮中,被改掉了。据新华社近日报道,近年来,一些地方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造成千年古名朝令夕改,历史古城频遭易名。“兰陵”“苍山”反复换、“襄阳”“襄樊”来回改。2014年全国第二次地名普查会议发布数据显示,1986年以来,我国约6万个乡镇名称、40多万个建制村名被弃。
乡村社会不仅留不住人,也很难再接纳人。在城镇化的浪潮之下,很多人的心依然热热的胶着在对于现代化的追逐上,很难分心、静心、沉下心来去寻找乡愁。生活在追逐过程中的人们,离开土地离开乡愁已经太久了。(胡印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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