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万,这是今年参加全国公务员考试的报名人数;而各地省考人数,预计将会达到900万人。这么庞大的应考队伍背后,催生了一条庞大的应考培训生意产业链。早在2010年,就有公务员考试培训机构声称这个行业五年内能达到一百亿的规模。于是,无论是商家、教师还是一些藏头露尾的神秘人士,都在试图分食这个庞大的考试市场。
冬时节,华北平原被浓重的雾霾锁住。11月3日这天,距离北京140公里的河北老省府(原直隶总督府所在地)保定,在央视《新闻联播》里被测定为雾霾的重灾区,能见度不到五十米。
浓雾中,陈实,这名河北大学工商学院毕业生,还记得,三年前的此时,“我爸是李刚”一词正是从自己的学校被传遍大江南北。而现在,他不再关心拼爹,而是自己的未来——公务员考试(以下简称“公考”),还有生意。
在讲究拼爹的年代,更多没有资源的大学们,年复一年,在这个时节,一拨拨地涌向公务员培训机构, 慰藉“保过”等字眼营造的希望,加入到中国逾千万的“公考”大军中。
他们的对手一年比一年多,在即将11月23日开考的2014年国家公务员考试(以下简称“国考”)中,报名人数达到了152万人,相比1994年4400名报考人数,20年间涨了344倍。竞争比例也由1994年的9∶1,提高至2014年的77∶1。除了这场被称作“中国第一考”的考试之外,各地省考也预计达到了900万人。
对于这个百万人希望构筑的市场,陈实也想靠自己的力量,敲到人生第一桶金。
靠着把卡片塞进学生寝室的门缝,陈实那家名不见经传的培训机构业已招满了四个班,近300人向“国考冲刺”。三年前,陈实在学校里是“官气”十足的学生干部,此时,正好可以把自己的“官场”经历变成了可资贩卖的说教。
他年年在面试班讲台上抛出的第一个问题,莫不让台下的学生傻眼:
“领导将要在你面前落座,位子该怎么放?”
正确答案是,“向左侧斜45度。”
他在台上让过身一演示,考生们没有不服帖的。
“这就是官场思维,需要从点滴礼仪开始。不培训行么?”他气定神闲地说,左手笃悠悠托起茶杯。左手举杯,右手执文件,这也是一个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与普通人相反),在他看来属有身份的标志之一。
即使已经是身为公务员考试培训机构的负责人和讲师,陈实今年还是加入公考大军洪流之中,这是他本人第三次报考国家公务员,填报了“共青团中央”的职位;此前在2011年,他曾被录取为河北省的大学生村官,但辞而未就。
亦学亦商
在大学生平均就业工资不到两千元的河北省,旱涝保收的公务员职位,自然是应届生就业的第一选择。为了占据进入体制内的些微“身位”优势,激烈的争夺早在大学时代就开始了。
这样的争夺曾经让“李刚门”遇难者的哥哥陈林,进大学没多久就放弃了靠拢组织的希望,“我们农家出身的孩子,注定低人一等”。而当时还在学校学生干部任上的陈实,则早早“尝到了权力的甜头”。
“那时候学校团委一年账面的流水就有一百多万,关键还不在这,团员转党员的政审、各种加分及证书发放,全归团委管。”在河北大学工商学院这所三本院校,一年级新生申请入党达到百分百,毕业生报考公务员超过九成。党员和学生干部身份,意味着在近四成岗位的报考资格上,直接PK掉了成千上万的竞争者。
党课名额和名目繁多的“评奖评优”,自然成了学生争夺的稀缺资源,“你知道学生愿意为之付出多大的代价?外人永远也想不到。就为一个班委干部,有学生愿意出到这个数……”陈实伸开五根指头,笑而不答。
在“选调生考试”尚未被并入河北省的“四级联考”之前,参加“选调生考试”的资格,就是引动各种关系伸手的香饽饽。“选调生”实际是“储备干部”考试,只能应届高校毕业生报考。一旦考上,关系挂在省委组织部,经统一调派到基层锻炼一两年,就是公务员待遇,享受虚职副科级别。
因为“选调生”要求党员与学生干部身份缺一不可,在短暂的公示期内,容易滋生暗箱操作的空间。2011年3月,河北大学工商学院曾张榜公布了一批“选调生”造假,职务包括学生会的9个副部长。
“考上选调生,你就一李刚。”说起这些,陈实脸上肌肉不自觉地抽动,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到现在,老同学见我都会说,当年以为你肯定会考上公务员,走上仕途。”
但是他没有。2010年,国家公务员考试的报考人数激增到100万人,一股汹汹的潮涌激荡着这个小地方的人心。当时,中国最大的公务员考试培训机构——“华图教育”,在对市场做出的预测中,声称这个行业五年内能达到一百亿的规模。
陈实留意到“华图”的竞争者——“中公教育”的创始人李永新。李在1999年从“状元宣讲团”开始做起,如今有后来居上的架势。让陈实感兴趣的是,李永新和自己一样,都是学校团委干部出身,“只是他的平台更高一点,在北大罢了。”
除偶像外,在陈实的身边,一些做学生工作的教师,也给了他效仿的目标。这些老师在一年两三趟被省里拉去公考试卷阅卷之余,私下里开始在外讲课,甚至有本校研究生同学遭遇到这样的尴尬:上某培训机构报名,结果刚巧撞上在此培训机构下课的导师。
河北大学人文学部的教师古月,就是其中的一个。对于长期担任学生就业指导课程的他来说,“公务员考试的那套面试指导,无非就是职业培训加上一点应试技巧。”因为有过入选河北省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厅公务员局专家库的经历,他在接受“大公”等培训机构聘请后,多半会被包装成“有参与命题经验”的专家。
“实际上,河北大学每年有五六十名教师会参与公务员考试阅卷,但命题专家只是极少数,核心的就那么几个人。据我所知,他们是不会掺和进培训机构的生意的。”古月说,一方面这是法律明令禁止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培训机构给出的酬劳太低。在保定,一个四五天的全天候集训班,支付给教师的课费一般只有1000到1400元。不过,即使是“中公”之类的在北京的全职讲师,一个月固定收入大抵也就三四千元钱。
在古月钻营公务员考试培训的最初四五年,“华图”、“中公”、“大公”(后分裂为“大公”、“知满天”)三家连锁培训机构,在保定的公考市场上翻江倒海,各领风骚了一阵。此外,干脆有一些当地高校的教师甩开机构,依恃在学生中的影响力,自立门户。
这座人口刚过百万的城市,因为聚集了五所大学,潜在客户资源丰沛,遂成大小公务员培训机构混战的战场。陈实此前做了多年的学生干部,校内资源对他来说,都不成问题。要从林立的小机构中脱颖而出,“惟一欠缺的是能形成‘品牌效应’的东西。”
在租了一个商务会议室作为场地、准备好课件后,他从网上联系了一个打着“陈建军”名号的师资团队。在百度上搜索“陈建军”,跳出来的多是被包装成“面试名师”的一个精干小伙子的标准相。但当“陈建军”真身现身时,让陈实大吃一惊。
那是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从早到晚一身军装板在身上,举手投足间官气十足。“陈建军”在华北、东北一带的小城市来去匆匆,声称“只宣讲,不授课”。由他带来的团队,多数教师顶着的并非真名。号称“长期从事公务员考试面试招考”的“陈建军”团队申论导师“博涵”的真名廖博涵,真实身份是《人民日报》下属的《人民论坛》杂志记者。
古月一语道破,“其实在公务员考试培训领域,在外流动的讲师大多用的是假名,这种情况至少占九成。至于学生报什么班,和讲师酬劳没丝毫关系。大多机构按天数计费,一个班招满了,就拉人过去,讲好一天多少钱,也不用订合同。”
手下没有一个自己的专职讲师,也没有固定的教室,但陈实的公务员考试培训中心开办三年,年年利润率上40%。他给《南都周刊》记者算了一笔账:一个标配80人的笔试集训班,为期5-7天,每个学生收费在千元左右,一年下来能办3-4期。其中场地租赁成本13万一年,家具、空调、投影仪等设备成本2万元,收入结余由教学团队和机构对半分。
“加上收费较高的面试班,平均从每个学生身上能挣一千元以上,当年就收回成本。”很快,陈实把网点从保定扩张到了另一个公务员考试大省辽宁,专做辽宁大学研究生院的生意,额外的支出不过是多了一笔给校园代理的回扣,在7.5%到15%之间,他仍能保证三成左右的净利。“一句话,稳定的生源才是这行的核心竞争力。”陈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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