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天底”的秘密，在方林崽的心里藏了11年。

　　他不说，没人知道。这个江西乐平中店村年近五旬的村民，看起来不像坏人。同村人说，他平素在村里做泥瓦工，靠着多年辛劳建起小洋楼，闲时抱抱孙女，完全一副怡养天年的模样。

　　如果不是2011年一次习惯性犯罪的念头冒出来，抢劫一个三轮车女司机，这个秘密他可能打算一直埋藏下去，也许到死，都不会有人知道。

　　他也没有说的必要。发生在“无天底”里的绿宝超市老板蒋泽才和女友郝强被杀的案子，早在2006年就已经“结案”。与他同村只有几步之遥的四个青年被两审法院认定作案，四人均被判处死缓。另一个“潜逃”11年的村民汪深兵，也在今年6月被警方从南昌“抓获”。

　　而方林崽心里清楚，案子不是这些人做的，真凶是他。

　　他在一次与同村人打牌的时候，曾经暗示过这一点。当村民谈及“无天底”的案子时，方林崽表示，肯定不是他们干的。话只点到了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

　　方林崽还有更多秘密，令他的妻子和同村人瞠目结舌。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自2004年以来，犯下多起强奸杀人案。关于犯罪动机，乐平警方在新闻发布会上介绍说，方林崽身材单薄，自小就被人欺负。成年后开始以蹬三轮车为生，又自我感觉屡屡受欺。为寻找平衡，他最终选择以侵害女性的方式找回自尊。

　　但每每犯案，他仍会良心不安。警方说，方林崽每次作完案都会感到愧疚，有次甚至良心发现，在侵害完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后以路人身份拨打110报警。

　　五村民

　　“无天底”其实就是一个大水塘，因积水较深，只有水浅时一年能种一季水稻。

　　对乐平人而言，平日可玩耍之处只有登高山和“无天底”这一高一低两处。

　　两地因地势偏僻，既是男女约会的乐园，也成为犯罪的天堂。

　　1999年，一对青年男女在登高山上野合遭人劫杀，男青年被杀害，女青年则被放过；2000年，绿宝超市老板蒋泽才和据说是他情人的女子郝强在“无天底”约会，双双被杀害。

　　两起在一年多内连续发生的杀人案震惊乐平，给警方带来极大压力。警方说，苦于没有线索，两年来一直未侦破，直至在2002年一次“清网”行动中，发现案件与中店村村民程立和相关。

　　警方没有解释办案的逻辑，程立和及同村人黄志强、方春平、程发根、汪深兵五个当时还是青年人的男子，随后进入警方视野，前面四人后来以销赃的名义被抓捕。

　　之后对已被抓捕的四村民的指控，包括登高山和“无天底”两案，其中登高山涉及另一村民程文才，他已于2004年因涉别的案件被处决。程母已改嫁远方，我和律师都无法找到其家人，也不知个中有无冤情。

　　二审对四村民的判决否决掉了登高山案，对于“无天底”案，仍认定是四村民所为，但该案几经反复，历经重审，终审和浙江萧山等多起冤案一样留了个尾巴，未判处死刑，而是死缓。

　　如同黄志强父亲和辩护律师交流时说的一样，对于这样的案件，通常不是做了获死刑，就是没做无罪，无第三条路可走，但现实就像剧本一样，留下一个未完待续。

　　13年后

　　现实有时比小说更精彩，未完的情节在案发13年后终于续上。

　　故事原本平淡不经地在推进，四村民在景德镇的监狱服刑，死缓改为无期，无期又改为15年以上重刑。

　　在被抓后的十多年间，无论是在监狱里面的四村民，还是监狱外的家人，都抱着一线希望在申冤。黄志强的家里一贫如洗，为了让老父亲有钱去跑，他在里面帮同监犯人做伞，挣到四千元的酬劳，悉数给了父亲，每次与家人会见，四人共同的话题就是让家人去申诉。

　　虽然他们也得到一些关注，但收效甚微。渐渐地，无论里面的，还是外面的人，都没了心气儿。在乐平开三轮车的黄志强妻子说，近几年都不怎么跑了，因为看不到希望。

　　希望却不经意间，在一辆三轮车上出现。因为抢劫一名女三轮车司机，方林崽被抓获，警方进一步调查发现其与2004年来的系列强奸杀人案相关。也许因所涉案件是死罪，方林崽决定把埋藏多年的“无天底”秘密揭开。在2012年见到同村村民邹兰兰和黄彩华，以及在今年10月30日的庭审中，方林崽均坦承，绿宝超市老板被杀案系其所为。

　　方林崽的自认让四村民感觉峰回路转，黄志强还让父亲赶紧去申诉，担心如王书金案一样，虽有真凶自认，但一旦尘埃落定被执行死刑，死人无法再开口，他们最后一线希望将被掐灭。

　　也有揣测认为，因方林崽自知死罪难逃，干脆自认绿宝超市老板被杀案，以救回同村四村民，但四村民的家人均说，四家与方林崽并无亲情，虽系同村，并无较深交情，方林崽没有顶罪的情感基础。

　　定案需要证据支持，当初判决四村民系“真凶”，证据就饱受律师质疑，四村民也均称遭到刑讯逼供。方林崽是否为真凶，只需要他指出被杀女子郝强的藏尸地点，真相就将大白天下。

　　方林崽似乎也知道，这是把“无天底”秘密揭开的最后一次机会。不过，他仍对司法机关不信任，包括为他指定的法律援助律师，也说方不信任他，称只有公、检、法、司成立联合调查组，在媒体和律师都介入的公开环境下，他才愿意指认藏尸地点。如今，调查已展开，景德镇中院和检察院均称，由于方林崽自认绿宝超市老板为其所杀，他所涉系列侵害女性案立即中止审理，现已撤回检察机关补充侦查。

　　“无天底”的水已干，上面如今盖满了商品房，隐藏在这里的秘密也掩盖了十多年。四村民的命运究竟会如何，还留待时间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