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有一天,无论有多少个郑艳良或冯炯,他们不用再默默等待死亡,或等待幸运之神的垂青。
10月18日,17岁的贵州尿毒症少年冯炯进京整整一个月了。30天以来,他千里进京求生一事被《新京报》报道后,收到了55万余元的捐款,还见到了曾因没钱给他治病而拒接电话的母亲。
10月14日,路米由通过了供肾体检,可以为儿子捐肾了。尽管她曾因种种原因反悔,却最终被好心人劝下,还是决定救儿子的命。现在就备齐材料供医院伦理委员会审批,通过后便可安排肾移植手术。
目前来看,冯炯的命大概算是救下了,这个揣着几百块就敢进京的少年也算是一个“奇迹”了,他运气够好,遇到了自觉无法对他撒手不管的林阿姨。
可他若运气不好呢?
放生
9月27日晚上,我被林阿姨电话里一连串的“惨透了”引到了中日友好医院抢救室,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
他的脸肿得很厉害,颧骨很高,脸颊两侧的肉向外鼓起,精神也显得有点恍惚,身上插了五六根管子,虽然坐着,身体却下意识地前后晃动。
真挺惨的。但我更关注坐在他床边的冯爷爷。
这位老人骨瘦如柴,穿着一件蓝得发白的上衣,背有点佝偻,眼白都是浑黄的颜色,透着迷茫,和些许不安。
冯爷爷说话口音很重,沟通很困难,只能大概明白他家里很穷,自己腿有毛病干不了重活,治不起孙子的病。
对自己的经历,冯炯有很多不确定、说不清、记不得的地方,有时他也让爷爷帮着他回忆,爷爷总能说出阴历的月份。
但冯爷爷知道孙子跑了之后,却没找过他。后来我才听说,这是一种类似“放生”的观念——反正在家也活不好,不如到外面试试,没准能博得一线生机。
我问冯炯为什么来北京,他说他想捐器官,想去看看天安门和毛主席纪念堂。后来,他还要求林阿姨给他交话费,再找个房子给他住。
这个病重的孩子,他似乎太明白自己要什么。
走哪儿算哪儿
28日我见了冯炯两次。一次是下午,他正接受透析睡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腿不时屈起或者放下,像是无处安放,后来他跟我说透析的时候浑身疼得厉害,“睡着了也疼”。
另一次是晚上,十点多。冯炯被挪出了抢救室,躺在急诊楼大门入口处的通道病床上,还是不爱说话。“你知不知道林阿姨特别想帮你。”我问。他顿了一会儿,说知道。
之后的一问一答就像挤牙膏,我终于弄清了他的人生轨道——父亲早逝,母亲远走,无人看管,年幼流浪,无钱治病,数次做瘘失败……
原来他从没想过活着回贵州,所以才会有捐器官、看天安门等打算。
第一次离开中日友好医院前,他曾去医院对面的肯德基大吃过几顿,让医护人员觉得这个孩子很不懂事。我问他为什么,“我想着反正要死了,就大吃特吃吧。”他说。
幸好他遇到承诺管他到底的林阿姨,但他却不愿谈及对林阿姨的感谢。“我知道我这个病只能害人帮不了人。”他说,就连他自己,也只能“走哪儿算哪儿”。
两个笑容
10月9日上午,冯炯转院前,已经能坐在抢救室外通道的马扎上,与同病房的老人聊天,显得很平静。
去武警总医院的路上,林阿姨和贵州同乡会的黄先生还在担心冯母配型失败,冯炯却很乐观。“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说。
当天下午4点多,冯母赶到,正巧赶上冯炯跟医生聊完病情回病房。
母子初见是意料之中的剑拔弩张,冯炯气得拧着眉毛,在病房里暴走,最后重重地坐在了病床上。
“你妈妈都来给你捐肾了,你还不见她?”我问。
“不见!她来做什么?我不需要她!”冯炯最气母亲的一是不接自己电话,二是把妹妹弄丢了,他说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母亲。
但冯母就平静得多,她说儿子脾气大,但发过火了自己也会后悔,自己知道怎么管儿子。
我下午六点多离开病房时,冯炯正蹲在地上,将两只胳膊支在离电视最近的病床上换台,告别时一直黑脸示人的他冲我笑了,“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那是他第二次冲我笑,第一次是两个小时前,我站着听医生询问他病情时,他在间隙转头对我笑了,问“姐姐你站着累不累?”
他笑起来很好看,也很温暖,就好像他脸上那层万年不化的坚冰突然变成了暖阳,笑得我心里一阵暖流经过。
就是这两个笑容让我相信,这个咄咄逼问生母、在病房内因疼痛大哭大闹、有时说话没谱显得顽劣的孩子,只是选择了一种激烈的方式保护自己。
因为从没人教给他怎样应对这个世界;因为他得了个治不起的病,想活也只能为死后盘算;因为在他看来唯一能救命的母亲只说没钱,不接电话……
而这些都不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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