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的全城搜寻动员,只等来凶犯的自首和孩子的死讯。面对只有2个月零7天的小皓博,周喜军依然展现出了人性最黑暗的部分。在丧子之痛里煎熬的皓博的家人,5月27日等到了一审判决,周喜军被判处死刑,算是还了他们一个公道,可刑事附带民事诉讼部分仅仅1.7万元的赔偿,却是另一种伤害。
许家林的小超市开在吉林建筑工程学院城建学院南门附近,从他家到超市,走路不到半小时,开车五六分钟。超市已经开了五六年,车却是2013年初才刚买的,一辆灰色的丰田越野车,花了13万多元,轮毂上还系了红布条。主要的还是为了进货方便,许家林算过,“没车的时候,每次进货只能打车,车费就要花100多元”。
这个叫“为家”的小超市,是许家林白手起家的创业。他的老家在吉林地区的农村,2003年才进城到长春打工,时年24岁。他的妻子比他小两岁,也来自农村,也是2003年到长春打工。他们前后脚地到了同一家公司,许家林记得很清楚:“我比她早来10天。”两个适龄的年轻人,很快结婚成家,这让个头不高的许家林内心安定。“我不属于长得帅的,我爱人也不属于特别好看的,我们俩就是老实本分过日子的。”
他们婚后就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许家林是满族,按照政策,完全可以再生一个。不过他并没有这样迫切的愿望,他意识到的是未来生活的压力,他想用自己的努力,给家人提供更好的条件,给孩子的将来更多保障。夫妻俩下定决心做点小生意,地点就选在城建学院附近。这里已经是长春市郊,邻近四环路,房租物价各方面都比市中心便宜,还有稳定的学生客源。生意虽然小,起步还是很难的,许家林感慨:“反正一开始,我爱人跟着我没少吃苦。”
五六年下来,小超市的生意上了轨道,他们在附近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把家里的老人接了过来,妻子的家人也在同一个小区买了房子,一家人相互帮衬,慢慢把根扎在了长春。日子平淡,却踏实。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也带来了更多期盼。再生一个的想法,这些年在许家林心里越来越淡了,但他也明白,父亲一直在盼孙子。2012年,妻子终于怀上了第二胎。这是一个备受关注的宝宝,承载了老人们最传统的期盼,身边那些善于从肚皮形状分辨男女的朋友,因此都不敢轻易下断言,说得模棱两可。许家林很明白,压力最大的还是妻子。
2012年12月25日,谜底揭晓,真的是个男孩。“完全是惊喜。”许家林因此觉得一切都是吉兆,“我儿子是早上8点58分出生的,体重6斤8两,生日还是圣诞节。”他们给孩子取名叫皓博。父母和妻子就不用说了,连已经10岁的女儿,也对皓博的到来,表现出了格外的欢喜。“从医院回家以后,我女儿每天上学前,一定要到我们屋里看一下弟弟,放学回来第一件事情,也是找弟弟玩。我们给孩子换尿布什么的,她也在旁边看着学,主动要来帮忙。我们都没想到,她这么懂事,能这么喜欢弟弟。”
新添了个孩子,家里的人手就显得不够用了。超市里的事情,最少也需要两个人,平时都是许家林夫妻俩在照看,许家林的父亲因为早年脑血栓,留下了后遗症,行动都不太方便,母亲虽说可以里外帮把手,但更多的时间当然要照顾父亲。所幸皓博出生的时候,也快到学校放寒假的日子,小超市每逢寒暑假本来就会关门两个月,提前一点也不算有太大损失。可是两个月之后学校开学,超市还是得开门做生意的,毕竟这是一家人的生活来源。
2月底,学生们陆续返校,按照惯例,开学头两周学生们要置办新的生活必需品,是个很好的商机。但是许家林一直没有招到合适的服务员,他心里也着急,跟家人讨论过,妻子要来帮忙,他不同意。2月26日和27日,许家林一个人在超市里忙了两天,做开业准备。到了3月,学校已经开学,还是没有招到服务员。家人再次协商,许家林只能做出让步,同意妻子来店里帮忙,皓博是母乳喂养,自然只能一起带过来。许家林的超市隔壁,是他叔叔的小店,他们的计划是,店里生意忙的时候,就暂时把孩子寄放到叔叔那里照看。
3月2日清早7点多,许家林第一次开车把妻子和孩子送到了“为家”超市。他们到的时候,叔叔的店还没开门。3月的长春还是冰雪的冬天,夫妻俩自己的店里没有空调,靠的是烧炉子取暖的土暖气。他们心疼孩子,想着还是等炉子生好,屋里的温度上来了,再把孩子抱进屋。所以虽然夫妻俩都下了车,但车上的钥匙没有拔,车子的发动机还启动着,他们觉得从家到超市就5分钟,车子也就是刚启动,如果拔了钥匙锁车,还是会冻着孩子。
两个人轮流间隔几分钟就出去看一眼孩子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个高个子的生面孔,就是周喜军。他很快就走了,夫妻俩也忘了这件事,后来努力回忆才想起来一点痕迹。许家林说:“他不是附近的居民,也不是学生,他说自己在学校门口等班车,外面太冷。我妻子还招呼他到炉子跟前坐更暖和,他在的时候,我应该还去车上看过一次孩子。”直到屋里暖和起来,把孩子抱下车,夫妻俩才算是安心了。
新学期的生意果然很好。3月2日忙了一天,许家林还是心疼妻子和孩子。3月3日,妻子和儿子留在家里,换成许家林的母亲过来帮忙。这一天的生意更好,“日杂都卖光了”,完全超出了许家林备货时的估算,这意味着3月4日他必须去上货,当天店里的事情会更多,母亲肯定吃不消,只能是妻子来帮忙。所以,3月4日早上,他第二次开车把妻子和皓博送到了超市。
跟3月2日一样,夫妻俩先下车去生炉子,做准备,隔两分钟到车上看一眼。回想起来,许家林觉得这一天也有些奇怪。“刚刚7点,生意就特别好,从学校里出来了特别多的学生,忙不过来。”等到许家林再次出门去看孩子,与上一次的间隔就稍稍长了一点,“大概过了六七分钟”。一出门,车不见了,“当时心就跳得不行了”。许家林说这些的时候,头就低了下去,直勾勾地看着地面。“整个人都蒙了。刚开始还想着是不是别人开玩笑,看我把孩子放车上又没锁车,想给我个教训。可是怎么可能单纯是开玩笑呢,事实就是孩子和车都丢了。”
3月4日7点07分,许家林报警。他报了两次警,后来还打电话到交通广播电台求助。最近的派出所就在城建学院正门斜对面的小区里。10分钟后警察赶到,许家林努力冷静下来陈述他所能提供的一切细节。他对于偷车盗贼的行踪做了一个推断:“这个贼偷了车以后,一定会往城外逃,早高峰城里到处堵车,他往市内走就是死路。我们这个位置,往西过去刚好有三条出城的路。而且我开车过来,停车的时候,车头朝的方向就是西边,他偷车要掉头动静太大,肯定是直接顺着车头的方向开过去了。”这些推断,他跟警察说过很多次,但他觉得“根本没有得到警察的重视”。“警察让我不要多管,说他们有自己办案的方法。”
从3月4日早晨7点07分开始的等待,是许家林和家人这一辈子从未经受过的煎熬和懊悔。他们通过电台广播,做出了各种让步:“只要孩子平安,我们车都不要了,不追究了。”他们也不是大富之家,开超市起早摸黑,早上五六点开门,晚上23点到零点关门,挣的是干净的辛苦钱,买车的13万元,也是这样攒下来的。他们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人性里的善念,“希望偷车的人能放过一个两个月的孩子”。他们始终陷在自责里:“也怪我们自己,为什么要把孩子一个人放在车上,可是我们真没想到这样会害了孩子。”
偷车的人,就是3月2日来过超市的陌生人周喜军。他是个退伍军人,老家在公主岭。2002年以副团级的身份转业自主择业时38岁,部队一次性给了他6万元,每个月还会定期给他津贴,这种退伍自主择业的津贴,陆续涨过好几次。到了2013年,周喜军就算什么都不做,每个月账户里按时按点都有固定的5200元钱。这个数额,已经远远高于长春市一两千元的平均工资。2006年他贷款买了东方之珠小区的一套房子,2011年已经还完了房贷。
但这种生活,与周喜军自己的预期还是有差距。5月27日的庭审,他在法庭上陈述,说自己就是“虚荣”,“想过有面子的生活”。从部队转业之后,他的婚姻出现了问题,2003年离婚,儿子判给了前妻。儿子的精神状况有问题,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可是周喜军似乎并没有因此愿意对儿子承担更多责任,2005和2007年,他两次被儿子告上法庭,原因都是追讨抚养费。他在这10年里,换过3份工作,都跟销售有关,每次辞职的原因都差不多,不能完成相应的销售任务。只不过,和普通人相比,就算失业在家,他的生活也不成问题,因为有固定的津贴。
2012年12月底,周喜军再婚,妻子是一个药业公司的普通员工。婚后,他们并没有住在周喜军买的房子里,而是把这个房子租了出去,搬到了一个新竣工的军区的社区租住。这个社区比他买的房子高档许多,小区的业主大都是副团级以上身份。周喜军搬过来的时候,还是有车的,是上一份工作里公司配给他跑销售用的,完不成任务辞职之后,车也就没有了,这成了周喜军的心结,他在讯问笔录里陈述,他就是“想有一辆车”,没有车很不方便。
3月2日那天,周喜军到离家很远的城建学院,其实是等班车去新公司面试的。2月26日,许家林在超市准备营业事宜的时候,周喜军到长春市人才市场去填了一份应聘表格,新公司让他3月2日去面试,公司的班车9点经停城建学院北门。周喜军去得很早,7点就到了,在等车的时候,看到了许家林的车,也看到了车上有个孩子,他甚至还主动到超市里跟许氏夫妇攀谈了。事后从附近的监控摄像头调到的影像,8点50分周喜军上了一辆白色面包车,9点05分离开。也就是意味着,他在许家林的超市附近,逗留了将近两个小时。根据周喜军的讯问笔录和当庭陈述,这一天,他已经盯上了这辆崭新的丰田越野车,车上还有个孩子,并不是他的考虑重点。
3月2日的面试并不成功,新公司拒绝了他。3月3日,许家林的妻儿没有来超市,周喜军也没有来。3月4日,许家林只能让妻子带着孩子过来,而周喜军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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