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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卖肉校友曾在官场站错队 遭排挤后愤然下海

2013-04-24 08:56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北京大学每年获得的校友捐赠多达5亿,当然,全部来自校友中的成功人士。他们光鲜、慷慨,令母校骄傲。而聚光灯之外,大部分校友只是平平常常,少数堪称潦倒。北大的光环也可能成为人生的枷锁,街头卖肉的陆步轩就是这样

  老陆晚上喝多了,高兴。

  白天在北大演讲,他说自己给学校抹了黑,叫学弟学妹拿他当个镜鉴。喝酒的时候又笑又嚷,说起以前遭的罪,就像说起昨天的天气。有记者追来问,他就大大方方地承认失败,胆小、能力差、胸无大志,让人误以为他在说气话。

  “大家都知道了,我就实话实说。”他的表情混合了坦承与戏谑,想要挑战他的人要么一时语塞,要么满意地离开了。

  我问老陆,你对自己认可吗?他说,我认可自己的生活哲学,我现在过得很好。

  同为北大中文系89届学生,陆步轩在文学班的十几名男同学已有5人离世。诗人戈麦身负石块自沉万泉河,其余4人或积劳成疾,或抑郁跳楼。师兄陈生总结说,我们没跳楼,我们身体健康,挺好。

  坐在北大博雅酒店的房间里,老陆指着桌上的杂志,说里面有同班同学写的诗,但他没看。我翻到中间,在边栏里找到了《在一个寒冷降温的夜晚》:

  ……让我在黑暗中

  静静地站一会儿。先别开灯

  不要开灯,我不想就这样

  裸露在人类的光线中

  让我静静地想一想

  如何抵挡冗长的人生……

  我把杂志塞到他面前,“你看看”。老陆扶起眼镜,花二十多秒看完了,说,“我不懂诗。”

  热血

  演讲的第二天中午,老陆不准备参加北大校友会的宴请,想在校园里走走,然后去“学生灶”吃顿饭。

  从东门往南门去的路上,建筑几乎都变了,老陆有点迷糊,走路的样子犹犹豫豫。我和摄影师嘲笑说,你像是长安县来北大进修的副股级干部。他全然不笑,自言自语说“现在韩国留学生多,我们那时和韩国没建交,日本学生多”。

  85年入学,89年毕业,陆步轩把大学生活交给了80年代,纯粹而完整。可是回忆起来,他总说记不清楚,也许是有意回避。记得最清的是食堂的菜价,鸡蛋5分,油条5分,加一个豆腐乳,稀饭免费。啤酒8毛,酒瓶可以换回来5毛。酸奶两毛钱,“但我喝不惯。”作为农村学生,他每月得到28元的助学金,后来涨到36元。

  去学生灶吃饭,老陆预谋已久,一直循着学三、学五几个食堂踩点。可惜原先的建筑要么拆掉,要么翻修过,他逆着大群下课的学生,在路中间仔细分辨着建筑的形状,迷茫的样子令摄影师大感满意。

  那些熬过时间没有变的,老陆又觉得不真实。他指着三角地旁边的一个理发店说,24年前也是理发店,“老板肯定换了。”

  原先中文系男生所在的32号楼现在改住女博士,这是老陆演讲当晚探听来的情报。他醉醺醺地趴在玻璃门上,敲了半天宿管员才出来,问了情况便大胆放行。可老陆也就在走道里晃了晃,已经12点,宿舍里一片漆黑。这里不属于他了,曾经的同寝傻二、瘪三、猴四、麻五、狗六,也散落四方。“我年龄最大,是老陕。”

  摄影师笑着问,有没有谈对象?“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学校不允许,当时只有几对儿。”老陆赶忙换了话题,说曾给一个叫菅健的日本人教中文,又说自主招生和校长推荐制之后,农村学生很难考上北大。而当年,占总数近半的农村学生是他自尊心的唯一掩护,他不必为4个冬天都穿同一件军大衣感到羞愧,大部分人都一样。

  过了档案馆,老陆突然兴奋起来。3座宏伟的古代建筑正对西门,围出一个小广场,中间的草坪曾有一座巨大的毛泽东雕像,右臂抬起、山呼万岁。他毕业那年,一声轰响,雕像被定向爆破,学生们都赶来合影留念,他们以为一个时代将彻底结束。

  在老陆的记忆中,80年代的北大怒目圆睁,人人都急于和旧时代决裂。刚入学,他就被卷进纪念“九一八”的学生洪流,并奇怪地看到队伍中的“反腐败”标语。1986年北大学生柴庆丰被杀,1987年反资产阶级自由化,三角地满目的小字报,到处都有演讲的学生,“这样的情况,谁能不参与进去?那会儿我也是热血青年。”

  老陆也当过“小头目”,但嘴笨,没演讲过,同宿舍合写过小字报,贴在三角地没多久就被层层覆盖。关于国家政治生活的一套理念,自由、民主、宪政,老陆谈论时一副自然而然的神情,和他讲授猪肉营销学时差不多:较小的猪腰子,说明屠体的肾脏发达,屠体健壮。

  现在还想这些吗?我问他。“想也是白想,就不太想了。处在这个环境中,咱们个人没法改变的。”

  那年初夏,老陆仓皇跑回陕西,找到在西安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工作的表姐,寄居在她租来的民房里。也曾有公安和便衣来找,当晚他碰巧在街巷里游荡,躲过一劫,否则可能被取消学籍,甚至关押一年半载。

  一周以后,老陆不得不冒险回到北京,因为没有毕业证就意味着一无所有。他几乎认不出激荡过后的北大校园:学生们无心上课,围坐在宿舍里打麻将,有的则谋划着出国。按照前几届毕业生的分配情况,老陆本应早早被中央或北京市的单位“抢走”,但他成了毒蛇猛兽,只得到一纸派遣证,发配回原籍。

  那尊雕像爆破后被移走,换来一块巨大的丑石。后来丑石也移走,只剩下一片30平米左右的草地。摄影师想让老陆站在那里,模仿雕像伸出右臂。是有过那么一张黑白照片,里面的年轻人带着变色眼镜,叛逆地坏笑,意气洋洋。

  可老陆扭捏着,不愿意,“终究几十年过去了,那会儿是学生,和现在不一样。”

责编:安文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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