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政瞭望第6期封面
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演化为特权的风险;
有特权的地方,就埋下了腐败的隐患。
许多人指责特权,纷纷义正辞严;一旦行使特权,往往沾沾自喜。
我们痛恨特权呼吁改革;有时却自觉不自觉地为特权抬轿子。
生活中处处可见特权的影子;特权的正身如何界定?
——特权就处在这么一种微妙的地位上。但它绝不是法制社会的应有之义。
不一样的特权生活
被“忽悠”的特殊病患
这是林谷整个上午第四次从同一间病房出来。巡房护士有点诧异地问道:“病情很严重吗?一上午查这么多次房。”他挥挥手,脸上微露疲倦:“不太严重,不过当官的生病,官太太比病人还难伺候。”
林谷是四川华西医院某科室的副主任医师,最近他接下一个通过“打招呼”进来的病人——据说是个正厅级领导。科室主任发了话,点名让林谷主治,“一定要照顾好”。
“病人本身倒是挺配合,不过他太太总是过度紧张,半天就跑了几趟,不是说她丈夫头晕就是说精神不好,我说了是正常的,她也一定要我亲自去看。”
林谷有些为难,正常程序是,只要没大问题,半天查一次房就可以了。其他时间,还要分析病人病历、与其他医生讨论治疗方案,或是探视病情特别严重的病人。原本就已经分不开身的林谷,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官太太”的各种要求。
不过对于这类“特殊病人”所造成的不便,林谷已经习以为常,包括通过关系加号或者插队住院的。林谷说,医生们通常的处理办法是,在不得罪“特殊病患”的同时,牺牲自己的业余时间、尽自己的能力去照顾好普通病人。
然而在众多医院普遍存在就医难的现实情况下,普通病人对这些现象仍然颇多指责。
在某医院的病房区走廊上,一名脑瘤病人对记者说,当初检查出肿瘤后,医生告诉他,需要尽早做手术,然而住院部却称“暂时没有床位”,让他等。直至半个月后,医院才终于给了他一个过道上的床位。
他无奈地摇摇头,“据我这几天观察,有病人比我后进来,却能住进病房,而且病情比我轻得多了。就是这些有关系的病人,挤掉了我们的床位。”
对于病人的不满,医生们也有无奈之处。在谈话中,林谷曾多次提到“时间成本”这个词,“有关系的病人节约了时间成本,普通病人就要为此浪费他们的时间成本,而我其实也为此牺牲掉了自己的时间成本。”
特殊病患看似占尽优势,但现实情况往往很讽刺。一名已工作8年的临床医生告诉记者:“那些自以为有特殊权利,享受了比一般病人更优厚医疗资源的人,并不一定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他讲述了一件医院同事写在微博上的“趣事”。某领导夫人,患上一种慢性病住进了医院,病情并不危急,但因为领导地位颇高,院方为表重视,便组织专家会诊。会诊过程中,意见分歧成两派,一派坚持应该药物治疗,一派坚持应该手术治疗。而关键在于,坚持药物治疗的都是外科医生,坚持手术治疗的都是内科医生。
“听懂了么?”他耐人寻味地笑了笑,记者这才反应过来——无论是内科还是外科,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于是拼命地推给对方。
在这件事上,林谷也持相同的看法:“所谓的会诊,往往是走走过场,出个报告,让领导满意也就行了。”而且对于上面“压”下来的任务,大家都不太愿意接,身份太贵重的病患,谁都怕担责任。实在推不掉接了,也只敢按照书本上的保守方法治疗。
但是,对大多数普通病患来说,正是这些特殊病患的存在,剥夺了他们平等就医的权利,甚至会因此对医生的治疗抱有怀疑。采访中,一个病患对记者抱怨道:“隔壁病房的一个病人,每天好多医生来看她,我听说还为她组织了会诊,来头肯定不小。像我们这种老百姓,哪有这么好的待遇。”
“病人们不理解很正常,我们医生也不可能去点破。”林谷说。不仅如此,那些有来头的病患大多喜欢条件较好的特需或高干病房,殊不知,“最优秀的临床医生,往往都在普通病房。因为普通病房医生临床经验最为丰富。”林谷扬了扬眉道。
“曾经有一位厅级以上的退休领导,是个老太太,通过急诊被送来普通病房的重症监护室,她丈夫(也是退休高干)嫌这边条件不好,非要转去高干病房。但因为她的病情太危急,仍在重症室待了几天,等病情稳定后才给转了过去。结果没过几天,她又病危,再次被转过来,抢救了两天才转危为安。这一回,她和老伴都死活不愿意再去高干病房了。”林谷说,类似这样啼笑皆非的事儿挺多的。
拼爹得来的研究生
2009年4月13号上午,何雨准时到武汉某高校参加研究生面试。候考的学生稀稀疏疏,只有十几号人,这让何雨觉得不太正常。英语面试的时候,面试官表情很夸张地用英语问了一句:“你父亲是××吗?”何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算什么题目?最后,他在稀里糊涂地答了句“Yes”之后,被告知面试已经结束。
潦草的面试让何雨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也是父亲的催化作用?”但他很快知道了并不是。体检排队的时候,他听到前面两名考生大声地谈论着当天的面试,从二人的对话中何雨了解了真相:今天的面试,是特别为没过线却有过硬关系的考生专设的。他们来,只是走个形式,反正最后都是要上的。
2008年6月,何雨从北方某高校毕业。远在武汉的何父数次勒令他回去考取当地某高校的研究生。何雨却一心想要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当一名技术类杂志的编辑。
“北漂”三个月后,何雨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见到父亲只说了一句话:“说吧,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考上研究生?”何父时任武汉市某重要职能部门的党委书记。
此时距离笔试时间已不足半年,要从头准备肯定来不及了,何况何雨的基础本来就不好。父亲让他先专心温习英语和政治,却对专业课只字未提。
后来,他在父亲的安排下陆续参加了几次饭局,席间有何雨所报考大学的教授,还有院长、系主任。让何雨有点惊讶的是,父亲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希望给予他“特殊照顾”的意思,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他介绍给各位教授,说是让他先感受一下学术氛围。
何雨并不清楚父亲是否还在背后做了其他动作,但这顿饭的作用很快奏效了。笔试前半个月,何雨拿到了专业课的完整题目。一直以来都知道父亲具有相当影响力的何雨,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权力的行使可以这样轻而易举。
他用几天的时间背下了所有题目的答案,胸有成竹地参加了考试。放榜后,何雨的专业课分数极高;然而英语和政治是全国统一出题,他只能凭实力考,最后,他的英语分数没能过国家线,挂了。
何雨把笔试结果告知家人后,父亲依然很冷静,只是说:“等等电话吧。”何雨不懂父亲的用意,不过电话很快打来了,通知何雨4月13日去学校面试。
“我当时还有点纳闷,因为我记得校方网站上公布的面试时间是12号,我还特地问了一句,不是12号吗?对方说,是13号。”当时的何雨一头雾水,接下来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令何雨解开了谜团。
面试回来,何雨质问父亲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他。父亲说,他早就得知校方会留出一部分机动名额来供特殊考生使用,不告诉他是不想让他觉得,这个研究生的身份来得太过容易。最后还警告他:“你不要以为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今天和你一起面试的这批考生,是校方反复研究之后的名单。”
何雨明白父亲的言下之意,很多考生背后的势力,可能比父亲还要强大得多。校方给了父亲这个面子,也是再三博弈的结果。
“我曾经想找我爸帮我一个哥们儿,他考研笔试成绩还挺好,就是面试怕被刷下来。但是我爸说,非亲非故就不好帮了,何况校方知道他不是我什么人,也未必会买账。”何雨说,这个哥们儿最后真的被刷了。
4月底,何雨在学校网站的录取名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一切尘埃落定。“在校园里,常会遇到跟我同天面试的那些同学,大家都认识对方,但却很少打招呼,只是心照不宣罢了。”何雨露出一丝文青式的伤感,“我想,我是彻底向这个充满特权的社会屈服了。”
研究生毕业后,何雨在父亲的安排下进了武汉某大型国企。“有研究生学历,进来得很轻松。”他似乎渐渐接受了父亲对他流水线似的帮助。
如今,他在父亲的建议下,准备继续攻读个在职的博士学位,“选一个和现在的岗位关系密切的专业,对以后肯定会有好处”。
而何雨多次提及的哥们儿,据说在考研落榜后去当了村官。“他好像不是很得志,现在与我联系也少了。我知道,他想回城里来,但是没有关系的话,很难。”(文中林谷、何雨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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