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之前,全职太太从来没有出现在万丹的人生选项里。但30岁生日那天,她决定辞职,换个活法。
结婚三年,万丹和先生聚少离多。她做咨询,出差是家常便饭,先生在投行工作,出差加班也是常态。工作日两人要是能一起吃顿晚饭简直可以开香槟。有一次万丹在内蒙古差,电话里跟先生说我们已经42天没见面了。先生告诉她,其实她从东莞回来去内蒙之前那晚见过。那天他加班到凌晨两点到家,亲了她一口就在沙发睡了,睡到11点、拎上没拆箱的行李直接赶赴下一趟差的万丹,压根儿没见到早高峰前就开车回公司的先生。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那年,一个巨大的项目在万丹生日前两天正好结束,她计算了一下,认为自己起码能拥有一周比较轻松的时光。想到和先生已经很久没有过舒适的日常生活了——属于年轻夫妇的那种亲密而有乐趣相处,万丹要求他们必须过一个像样的生日加周末:烛光晚餐,温泉酒店,去顺义骑一次马,最不济也要一起打场羽毛球,再看一部电影。
生日那天,先生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一早就在公司楼下等万丹。结果晚上6点半他在星巴克吃了个面包,9点去了趟茶餐厅,12点愤怒地找朋友吃了顿夜宵,万丹还是没有下班。从天而降的大老板以及“突然制造出来的一堆活儿”让整个team的人忙到凌晨两点半。凌晨1点加班加得想吐的万丹跑到洗手间给男人打电话,对方只说了一句“酒店我已经取消了”就挂了。
“我们婚姻状态必须得调整。”万丹和先生达成了共识。这两个都曾留学北美的人拿出一张纸,各自写下对对方和婚姻的期待,试着像电影里那样条理清晰地解决问题。他们发现,更温柔的伴侣、更多的陪伴、更温馨的家,是两张纸上共同的答案,而更多的财富则不在最紧迫的需求之列。
“必须有一个人为家庭付出更多。”先生的收入约是万丹的两倍,要改变的只能是她。最初她想过换一个轻松的职业,比如去国企,甚至考个公务员,但两人又觉得为了几千块钱的薪水让万丹每天在通勤上疲惫地折腾两小时挺不值得。“不如你做全职太太吧。”先生兴奋地说,并俗套地来了一句:“我养你。”
一个月后万丹脱离职场苦海。作为从小到大在任何阶段都表现优秀的好学生,她立即投入到全职太太这个新的学习中去了。
“学做一名妻子”
其实,万丹的婚前婚后状态变化并不大,他们恋爱时就住在一起,婚后则是急速加剧的忙碌,寻常家庭最头疼的家务麻烦或者家庭关系的纠纷,对他们而言几乎不存在,两人的唯一渴望只在于增加相处时间。
而现在,万丹才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刚刚开始学做一名妻子。每天晚上她会为先生准备好第二天搭配西装的衬衫和领带,早餐的花样轮流变换:鲜榨果汁配蛋糕、牛奶搭面包煎蛋、白粥紫薯油条。她可以煲任何一种汤,烤任意一种糕点,花大半个下午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成了平常事,然后等待加班被无限延长的老公回家。
万丹一直没有让父母知道她辞职的事情,她能设想他们的震怒。“他们会觉得我们投资了这么多让你受那么好的教育,你居然不珍惜地去做了个家庭主妇。”公婆也不知道,“大概是先生怕他们觉得儿子压力太大,担心太多”。她过去的朋友、曾经要好的同事都还在职场忙碌着,她并不想和他们分享如今新身份带给她的感受。大众对全职太太的刻板印象是闲得慌、购物、刷老公的卡、一天里花半天做美容。“你去跟人吐槽说你也很累、很迷茫,人家会觉得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全职后万丹参加了一次之前常年缺席的本科同学聚会,她并非班上唯一一个全职太太,这令她略感踏实。同宿舍的八个女生如今有三个全职在家,一个嫁到德国后就完全没有了工作的打算,另一个是生孩子后辞职的。去年,一项题为《多少职业女性想当“全职太太”》的调查问卷,吸引了超过20000名女性参与,超过1/3的被调查女性有过或长或短的“全职太太”经历。万丹宿舍八位同学中有三个做全职太太的比例,也同这个调查结果多少有点吻合。
在这个调查中,为何选择做“全职太太”,有22.09%的女性表示“为了更好地照顾家人”,21.32%的人为了“生育小孩”,15.10%的人出于 “工作压力大”。不过,和万丹同龄的职场女性里,出于第二个原因,也即“为了孩子”而放弃事业回归家庭的情况最为普遍。
在中国的一线城市,白领收入的增长还赶不上一个全日制保姆的人工,5000元的月开销对于大部分工薪乃至中产家庭都不算轻松,万丹的室友——她之前是一名注册会计师,就是在计算过收支比后决定全职的。当然,让老人来帮忙带孩子也是一个选项,但那会带来更多麻烦:生活方式的隔阂,教育理念的差异,对夫妻关系的影响。“你明白的。”室友说,万丹点了点头。
“没想到居然是我俩当了家庭主妇。”说来有趣,万丹和这位室友当年并不算亲密,或许正因为她们是寝室里最上进要强的两个女生。她们如今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意味。“和别人介绍自己是全职太太,不熟的人会羡慕,说你嫁得好,熟的同学大多会惊讶,会惋惜。而你的日子过得到底是好是坏,除了老公没人在意,说不定其实他也不在意。”
失落与焦虑的折磨
全职一年后,万丹的焦虑感达到了顶峰。作为一名高知女性,她当然知道不能以黄脸婆之姿度日——每天的最大事情变成梳妆打扮等老公下班。万丹报过花艺班,考过咖啡师执照,两天做一次瑜伽,还养了一只狗,每天两趟的遛狗要花去她两个小时。但她还是觉得孤独,有时她宁愿走路20分钟去一个菜场而非小区旁边的超市买菜,因为可以讨价还价,跟人说话。这种孤独和她在加拿大留学时冰天雪地里一个人写论文的孤独不同,“那时你年轻,有梦想。那时你不会想到你32岁的时候在给一个男人洗衣做饭。”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苦涩的表情,而这决不是她辞职时期待过的样子。
“以前疯狂出差的时候,感觉一年年都过得很快。现在闲下来,简直觉得日子漫长得没有尽头。”万丹明白,是因为没有盼头——曾经多一天假期、多一场懒觉、一个项目的结束都让她满足,而今她不知道盼望什么。先生加薪了,他们换了一次车,他们在婚前就商量好不要孩子,需要操心的事没有增加。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先生休了一次年假,他们一起去了趟马尔代夫,但他都懒得给她拍照,只想睡觉。对于她花样翻新的菜式他也不再那么频繁地夸奖了。万丹觉得,自己“为婚姻所做的所有牺牲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
万丹的室友觉得,既然不是谁都能当职场女强人,全职太太也并非哪个女人都能胜任。“而我们都天生不是这块材料。”她对万丹说。她准备等把儿子送进幼儿园就开始找工作,宁愿辛苦也不想继续闲着,但万丹没有她这么笃定。虽然在人生之前的30年,万丹也这么相信:感觉到自己重要、被需要以及一份丰厚收入的肯定是她活着有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全职两年的生活——虽然也包括了种种不甘,令她意识到或许她也并非生来如此。她已经爱上了用松弛的节奏过日子,井井有条地料理一个家,但一个全职太太的意义仅在于此吗?
在超市,在健身房,在咖啡店,万丹能看到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和自己一样,带着孩子或独自一人,在本应埋头于写字楼的工作时段在外流连。能看出有的人自在,有的人沮丧,有的人和她一样——焦虑。
她试图把全职太太理解为另一种职业,“既然是职业,就有高潮也有低潮,有瓶颈期也有突破。”但她的突破在哪里?难道只能是生一个孩子?万丹看了两遍 《绝望主妇》,那群住在美景镇紫藤街的主妇们不管碰到多少麻烦,“起码她们对自己的身份是坦然自若的。”是只有她一个人感到茫然吗?还是因为在中国——整个社会环境还没有准备好迎接全职太太这个群体?
“我妈那一辈人,只要是受过教育的,从小被灌输的都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很少有女人会主动放弃在社会里的立足点。到了我这代,整个教育过程中也从来没有学习过如何做一名好主妇。就算你读书、职场都是一把好手,回到家里该如何自处,如何将主妇生涯经营得有声有色,对于我们大部分人来说,还是个艰难学习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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