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
谢亚龙习惯写信,与远在重庆的家人来往都是以书信的形式表达。儿子谢天竞,是谢亚龙在书信中最频繁提及的人。谢亚龙曾对母亲说,最要紧的是把小天竞带好,他是谢家的根,也是他爷爷的希望。
2004年春节,在陕西省安康挂职市委副书记已两年的谢亚龙,把读小学四年级的天竞从北京送到安康下面的岚皋县麦溪乡小学。后因课程设置落后,谢天竞才提前回京。当时不少人质疑这是谢亚龙在作秀。
事实上,此次控诉也包括谢亚龙在安康的挂职期间。根据起诉书的指控, 在1998年-2010年中,谢亚龙先后接受青岛英派斯集团共计20万元款项,为其谋取利益。而谢亚龙的抗辩则称,他2002年担任安康市委副书记期间,英派斯赞助了150万元的器材。
“其间,他们曾经拿出8万元,正好那时候(我)买房需要钱,就说这8万元是借的,2003 年的时候,在西安已经把借的那8万元还了,没有其他的钱。我和英派斯的领导是朋友关系,没有行贿和受贿。”谢亚龙辩解说。
出于对孩子的保护,谢家没让留学的天竞回国参加父亲的庭审。而在谢亚龙被抓后,谢天竞在QQ的署名改为“坚定信仰”。谢亚梅说,这说明孩子对父亲的信任和尊敬并没有改变。
谢亚龙也曾评价过自己的父亲。他在书信中多次形容自己的父亲脾气暴躁,但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是,他似乎遗传了这一性格。
有一次在球场里,他实在受不了看台上球迷大喊“谢亚龙下课”,冲着一个辱骂他的球迷喊:“你下来!”球迷挑衅他:“你丫上来!”来回几个回合,一时传为笑谈。
在2006年年初,足球记者李承鹏在广州花园酒店等朱广沪,谢亚龙走过去质问他:“你怎么说中国足球是一坨屎呢?”话不投机的两人当场就在大厅吵了起来。
从谢亚龙的家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他那曾经当警察的父亲,在育儿上信奉的是“黄荆条下出好人”的教条。
即使谢亚龙上了中学,其父对他所实施的仍是“打罚教育”。谢亚龙曾回忆说:那时,家里的气氛很紧张,我和爸爸时有拔弩张弓之势,我强烈地萌生了走出这个家庭的愿望,给在云南边疆建设兵团的朋友写信,要求吸收我过去。恰在这个时候,陕西的一位亲戚按爸爸的意思给我办了在那里(陕西)上学的手续,云南的回信未至,我等不及了,按父亲的意志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陕西的亲戚”是指谢亚龙的堂哥,家里都叫他荣祖哥。但由于他比谢亚龙大很多,实际上成了谢亚龙的“继父”。不过,谢亚龙还是以“孤儿”的身份办了户口。
因为“死倔脾气”,他五年没有回家,父亲来陕,也躲开不见。“当年处于青春叛逆期,对被父母送走是有怨气的。后来读了大学,当上了官,做了父亲,渐渐开始理解父母的苦心。”谢亚龙曾忏悔地说。
从学者到官员1986年,他在信里兴奋地跟父母分享自己的进步:前几天国际奥委会会刊寄来了两本杂志(英文版、法文版),我的一篇论文在“新观点”栏目中被摘引转载了,这是中国体育科学学会在奥委会会刊上的第一篇文章,算是前进路上进一步得到承认和安慰吧。
在1989年的亚运科技大会上,谢亚龙用英语进行了45分钟的发言,并登上了《中国青年报》的头版头条,被誉为中国体育科技界“升起的一颗新星”。 他迫不及待地把这份荣誉用家信告知父母。吊诡的是,这张被谢家珍藏的报纸,头版文章的旁边,就是《反贪污贿赂斗争深入开展,全国检察机关上半年立案逾2万》。
在进入国家体育总局工作前,谢亚龙基本是个纯学者,任北京体育大学副校长。 学术上的突出成就,让他进入了时任国家体委领导人的视野,组织上决定调他担任国家体委主任伍绍祖的秘书。
谢亚梅告诉《南都周刊》记者,当时,谢亚龙的导师、北京体育大学教授田麦久专程到重庆找到她,让她劝谢亚龙留下来。田说:“你是他最亲的妹妹,请劝说谢亚龙别去当秘书,他是一个难得的科研人才。他会后悔这样的选择。”
但谢亚龙最终还是选择了从政,这也注定了他今天的悲剧。
有一段时间,谢亚龙曾在家信里向亲人抱怨了自己在官场上的困惑。有一年他作为中国艺术体操队领队带队在日本出差,用酒店的信签纸给妈妈写了信:我又是以副职代理正职,司内(注:群体司)领导班子未定,故有“想法”者颇多,是是非非,争争斗斗,不可避免。我的工作难度尤其大,工作就更累了。每天回家,只想休息。我才40多岁,事业才刚刚有点头绪,日子还很长,真是该注意身体了,但是力不从心。
1996年,谢亚龙任国家体委群体司司长。在其母亲肝癌病危时,谢亚龙在家书中写道:身为一司之长,机构改革,职能调整,人员分流,这是关键的时候,却又祸不单行,有人无理取闹,到法院起诉我司,马上就要开庭,要办理法庭调查。因涉及1000万的经济合同,非同小可。尽忠尽孝,我进退两难。
前《足球报》资深记者苏葭,对足坛之事熟稔。在苏看来,谢亚龙的能力,主要表现在行政管理上,这一点是他区别于前任阎世铎和后任南勇。
谢亚龙并非足球专才,甚至在媒体面前,还闹出“中国女足身体肌群中最需要训练的是叉腰肌”的笑话。苏葭认为,谢亚龙做过多年领导秘书,作风是典型的政工干部,精于算计,城府很深。
“他在公众面前总是面带微笑,但他在足协任上时,却开创了对媒体封杀最为严厉的时期,一个电话打到电视台,就能封杀一个主持人或者节目。” 苏葭说,“这一点他和与足球记者交情颇好的南勇完全不同。他是一个笑面虎”。
谢亚龙的“城府”,同样表现在此次庭审之中。根据苏葭的转述,律师会见时,由于专案组在场,谢亚龙用《红楼梦》中的“贾雨村”和“甄士隐”暗示律师,他选择在庭审时翻供和踢爆刑讯逼供,他都表现出了在官场上磨砺出的“匠心”。
“他时机算得很准。如果在羁押期间就说出这些事儿,没准儿就被‘躲猫猫’了。”
不少亲友“恨”他苏葭在接受《南都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不会把谢亚龙简单地看成一个被冤枉的“清官”。
“一个官员是否贪腐,不会写在脸上,贪官在日常生活中就是邻家的叔叔阿姨,他们也可能会表现得很有人情味,或者说,一个杀人犯也会有爱老婆孩子的动人故事。” 苏葭说,“人性的颜色不会是非红即黑,人性是灰的。”
在谢亚梅看来,当初抓捕哥哥是以“为亲友牟利”名义,她觉得太荒唐。“这些年,家里的亲戚多少都去找过他,他一个事情都没给办。不少亲戚都恨谢亚龙。”
1990年代初,这一时期的家信,谢亚龙也隐隐地向家里抱怨,自己受不了各地亲戚开后门的要求。他曾对母亲说,自己过得很苦:“我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身体从运动员挣扎到教练,从教练挣扎到本科,从本科挣扎到研究生。”
据谢亚梅讲述,她退休前在重钢当工人,工作的地点在郊区的歌乐山,开15吨的重卡拉矿石。父亲去世后,妈妈身体又不好,她想调回城里,方便照顾老人。她曾央求过那时已经给体委主任伍绍祖当秘书的大哥。
“每次回重庆,地方上简直把这个部长秘书当皇帝接待。你说,帮我调个工作又好难嘛?但他就是不办。”
原来在单位上就爱好文艺的谢亚梅,退休后,女儿小花建议她去电视台试试。她从群众演员做起,先后出演了几十部电视剧,尤其是在重庆方言剧《麻辣冤家》饰演的“谢二婶”让她成了当地的影视名人。“重庆看电视的80%都认得我。”谢亚梅,还在《疯狂的石头》里出演过角色。
2009年以前,外界没人知道荧幕上的“谢二婶”就是谢亚龙的亲妹。直到谢亚龙从足协下课,当地媒体才挖出了这段关系,并且发了一篇文章,这个消息很快传播了出去。
“大清早我就接到哥哥的电话,简直是气急败坏,质问我干吗接受记者采访。我很委屈,我从来不靠他出名,足球名声这么臭,躲还来不及呢。”
此后兄妹俩约定,谁也别再跟媒体提他们的关系。
但是现在,谢亚梅站了出来。“如果哥哥不进局子,我会遵守约定,但现在他倒霉了,我要为他说话。”
谢亚梅说,她脑海里总出现这么一个场景,一个正常人走进一个疯人村,然后被疯子骂成神经病,被打了出来。“这个正常人,就是我的哥哥。”
谢亚龙多次说,自己没办法在父母身边尽孝,他特别感谢妹妹照顾父母,“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想起他说要报答我就好笑,他为弟弟妹妹做过什么?他自己现在进去了,怎么报答?”谢亚梅苦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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