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殃及池鱼”
臭气,一下子就把人击倒。从阜城县县城向东,穿过古城镇中心不远,就到了学洋明胶蛋白厂。它在柏油路的北面,办公楼外侧是过火后的黑色痕迹,大门紧闭。工厂门外的空气充满了奇怪的臭味,周围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斑驳地长着小麦,找不到异味散发的来源。在几天的采访里,不断有人询问宣传部被熏得头疼的原因,宣传部工作人员的答案是,农民在地里撒了鸡粪,但是这解释不了前宋村西面散发着更加刺鼻的相似臭味的不透明绿色河水。
工厂背后目光所及的空地上排着长列的砖头和落成一人高、边长将近1米的木框,木框里钉着绿色的尼龙网,每隔不远还矗立着有一层楼那么高的黑里泛着锈色的铁罐。几辆挖掘机在已经推倒的砖土废墟上继续工作,经过几番努力才能把巨大的铁罐挖倒和拍坏。周围村民模样的男女不顾挖掘机和铁罐倒塌的危险,双手在灰尘里扒出砖头、钢筋放在附近安全的空地上。倾倒的大罐子、废墟、不知用途的木框和周围遍布的泛着蓝绿色的垃圾堆构成了奇异而壮观的景象,不得不让外来人产生好奇心。每辆挖掘机旁边都站了几个穿着西装、当地口音、干部模样的人,他们都说,自己不是当地人,不知道这里正在干什么。其实这根本是瞒不住人的大动作,学洋明胶被曝光把工业明胶卖给生产药用胶囊的工厂之后,阜城县政府表决心的举动就是,把学洋明胶蛋白厂所在的前宋村40个“无证无照明胶作坊”夷为平地。
阜城县政府表决心的举动是,把前宋村40个“无证无照明胶作坊”全部夷为平地
还原前宋村的面貌,学洋明胶蛋白厂旁边的油漆路就是进村的小路,小路东西两边的空地上都是村民建的露天明胶作坊,那些铁罐是炼胶的巨型铁锅,罗列的几百万张戴尼龙网的木框是晾明胶的牌子。学洋明胶蛋白厂只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家。我们到达前宋村的时候,虽然作坊已经停产3天了,可熬胶的臭气还充斥着所有空间。
4月15日,电视台播出暗访学洋明胶蛋白厂的节目时,前宋村的作坊主们都在忙着生产,没有人顾及到这个信息。学洋明胶厂老板宋海新的弟弟、阜城县王集乡人大主席宋江新打电话要人赶紧到厂里纵火,烧掉电脑、账本和文件。“学洋着火,我们有的人知道,有的人都不知道,下午村干部通知到公社开会,说是不让干了。”前宋村村民告诉本刊记者。从镇里回来的村民带回了限期5天搬空作坊的消息,可是当天傍晚时分又来了紧急通知,连夜必须搬走,留下的所有东西都要推倒轧平。“熬胶的炉火要3天时间才能停下来,我们只能强行停产。”
每个作坊都是村民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积累起来的家当,标准配置是一个熬胶的铁罐、两个或三个洗皮革的池子,两万或者更多个牌子,以及其他的工具、设备,过完正月买进的若干集装箱皮革下脚料和已经熬制的成品、半成品工业明胶。要在一夜之间抢出尽可能多的东西,每家都遍邀亲朋好友和附近村子的临时工。宋大娘告诉本刊记者,她家里有两万个牌子的规模,叫了30多个人,光给这些人准备晚饭就花了五六百块钱。“得让他们喝酒啊,不喝酒太累了,连夜干不下来。”她说。
“那天晚上,我们村里可热闹了。厂里的电全都停了,村里没有路灯,黑夜里就听见拖拉机一辆接一辆地过,往东西南北到处走,整夜都没停。”村民说。宋小军(化名)是村里开作坊最年轻的一辈,接手父亲的生意已经十几年,他也带了几十口人抢救家当。“都腾不出手来拿电筒,两只手全都在抓,先抢出成品来,然后抓到什么就拿什么。”宋小军告诉本刊记者,村里的路上特别忙,他拖拉机上掉下来的东西根本就没时间捡起来,立刻就被后面的拖拉机压坏。“这些都是我们一点一点攒下的心血,但是当天晚上根本就顾及不上。”所有人都是一天一夜没睡觉没吃东西在抢救,到了第二天晚上一切被推平的时候,宋大娘抢出了成品的明胶,部分的半成品,损失了两个集装箱的皮革原料、无法统计数目的牌子和机器,然后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宋小军更为执著,他自己跑到废墟里扒出已经毁坏的电焊机、发电机等机器装在手推车里推回家,准备卖废品来尽量减少损失。
作坊主们抢救家当的同时,镇里派了挖掘机来推平作坊。“我有两个工人在屋里,挖掘机就来推房子了。”一个村民告诉本刊记者,“跟着挖掘机来的一定有干部,我们不愿意也不能说什么。”清除“无证无照小作坊”的行动效率很高,本刊记者赶到的时候,洗皮子的池子和作坊里工人睡觉的房子全部推平了,挖掘机在废墟上继续作业,铲除半埋在地下的铁罐,再推翻压坏。恢复体力的作坊主则带着临时工回到自家的废墟里,扒出剩下来的砖头、钢筋用拖拉机运回家,空牌子则叠落在推倒的铁罐附近。“这些牌子都不能进村,它的网和木头都是易燃品,一根火柴就能点着,整个村子都能没了。”宋小军说。
几百万的木牌子留在空地上还有一个原因,熬胶的生意不会再做了,积累了20多年的生产工具或者毁坏或者无处可用的损失由谁承担,还没有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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