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胶作坊全部非法 当地政府默许存在

　　早在2004年，就有人撰稿对阜城县的明胶乱象发出警告，也明明知道这些小作坊无证经营，污染严重，但工商不管，环保不问，政府包庇

　　法治周末记者刘立民 发自河北阜城

　　“真不讲理，学洋明胶厂出了问题把我们的胶厂全强拆了，我们只生产工业明胶，木材市场粘板子用的，根本做不成药用胶囊。”

　　在河北省阜城县古城镇东傅庄村的一条小河旁，一位明胶厂厂主在收拾最后一垛胶片，他一边往三轮车上装车，一边发着牢骚。

　　他身后的露天胶厂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熬胶用的桶状大铁釜斜躺在地上，黑色胶液浸湿了附近的麦田，透过严重变形的桶口，可以看到装在编织袋里的碎皮革。

　　自4月16日阜城县学洋明胶蛋白厂发生纵火销毁账目事件后，衡水市及阜城县政府加大了对明胶企业的整治力度，其中一项是“对无证无照的小作坊、小摊点及违法生产加工企业，一律拉闸断电、拆除设备”。

　　短短几天，建在村外耕地上的露天明胶厂几乎全被拆除，在胶厂相对密集的古城和崔庙两镇，随处可见捣毁的水池和移位变形的熬胶釜。

　　针对官方的这一举措，明胶厂老板却大呼冤枉：“你们收钱的时候怎么不说无证经营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能一刀切，谁惹的事谁负责。”

　　当地人说：“这次治理的比较彻底，有背景的没背景全拆了，仅古城镇前宋庄村，拆除的明胶厂就达40余家。”法治周末记者调查获知，阜城县明胶产业有近30年历史，以小作坊为主，出事的学洋明胶厂是其中的代表，无论小作坊或大企业都存在生产问题，当地政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历次整顿均草草收场。

　　工业明胶之祸

　　过了阜城县古城镇，沿S383道东行，很快就可以看到“学洋明胶蛋白厂”，铁栅栏大门遮掩不住烧黑的办公楼，除了门口两个吆喝着“不许拍照”的看门人外，占地数十亩的厂区如今已一片寂静。

　　距学洋明胶厂西几百米远路的另一侧，是河北成大明胶有限公司，“成大明胶”颇具规模，可与“学洋”相匹敌，但同样人去厂空。

　　阜城县委一位官员告诉法治周末记者，阜城县的明胶生产企业，只有这两家证照齐全，建有符合标准的车间厂房，其他都是非法的露天小作坊。

　　阜城县的明胶业源于古城镇前宋庄村，“上世纪80年代，前宋庄村就有胶厂，属于村集体副业，那时人们还不会投机取巧，用的原材料都是上好的牲畜生皮和下脚料。”一位村民介绍说。

　　曾几何时，前宋庄村的明胶作坊多达百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生产明胶，但伴随着激烈的竞争，只有不到一半留下来。赢家的秘诀是降低生产成本，使用皮革边角料作原料。

　　对于前宋庄村民来说，宋海新和宋训杰父子的发展史就像一曲“神话”，同样是做明胶，当大家还停留在小作坊的时候，宋海新却越做越大，投资数百万元建起车间办公楼，注册了“学洋明胶蛋白厂”，而后交给他儿子宋训杰管理。

　　一直以来，宋氏父子是阜城明胶业效法的榜样，十几天前，望着宋家绝尘而去的高级轿车，人们还羡慕不已。

　　“食用明胶1吨售价近2万元，而工业明胶才4000多元。”前宋庄村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胶厂老板告诉记者，生产食用明胶对原料、设备、工艺和厂房有着严格的要求，而他们这些露天小胶厂只能生产工业明胶，一般销往家具厂。工业明胶经过加工处理后，在色泽和气味上与食用明胶没什么区别，两者巨大的价差是学洋明胶厂“铤而走险”的原因。

　　食用明胶有着广泛的用途，除了制作药用胶囊外，肉冻、果冻、香肠、粉丝、罐头、冰淇淋、方便面等食品在生产时都添加了明胶。

　　他坦言：“我们的销售渠道一般是商家上门收购，商家心知肚明这就是工业明胶，绝对不能食用，至于买走后是否流向食品领域却不得而知。”

　　崔庙镇的村妇张某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我在胶厂干了10多年，主要是割胶，工业明胶加入双氧水后，变得洁白透明，足以以假乱真。”

　　“废皮革熬胶是变废为宝，出完明胶的废渣晾干后，会有饲料厂收走，添加到鸡饲料里。”张某说。

　　明胶作坊遍地开花

　　工艺简单、投资少、见效快，使明胶厂遍地开花。

　　两三个水池，土台为灶，铁桶为锅，就组成了一个明胶厂。

　　法治周末记者在明胶厂废墟旁还看到存放生石灰的小屋以及堆积的蓝色皮革下脚料。

　　“总投资10万元左右，明胶厂就可以开工了，废皮子有人送货上门，好点的每吨500元，差点的就论大小车，一车多少钱。”一位当地明胶业内人士告诉记者。

　　他向记者详细介绍了工艺流程：先用石灰水把废皮革泡上3到5天，捞出来用洗皮机清洗，再加入盐酸进行浸泡，然后再清洗打碎，装入塑料袋中，放入锅中加水熬煮，6至10个小时后，皮革废料中的胶质成分便溶入了水中。

　　然后，把含有胶质的水抽到露天场上一个个敞开的铁盆里，自然放凉，而在冷却的过程中，还要对含胶水进行美化处理，如加入双氧水杀菌、漂白等。经过夜晚的低温冷却，铁盆里的水在第二天早上变成了一块块亮黄色或深黄色的柔软胶状物，再分割成条状，放在丝网制成的木框中，经过自然的风干日照，晾晒成胶板。

　　据相关资料，皮革在鞣制加工过程中，还要使用一种叫红矾钠的有毒化工原料，它含有大量的铬和砷等对人体有害的矿物质，专家警告，红矾钠和其他化工原料中富含的矿物质在皮革加工的过程中会深入皮毛之内，即便用大量的石灰和工业酸冲洗还原也无法完全清除其中的残留。

　　“露天的明胶厂不能全年生产，冬、夏天要各停两个月，人工又贵，所以我们不挣钱呢！”前宋庄村一位姓宋的厂主小声地对记者说。

　　旁边一位同村乡亲当场提出质疑：“不挣钱谁干呀？每个厂子年纯利最少30万元。”

　　非法明胶厂缘何长期存在

　　法治周末记者注意到，早在2004年，就有人撰稿对阜城县的明胶乱象发出警告：“这些皮革里含很多东西，像酸、硫磺、白矾等有毒物质，但却被吃掉了，冷饮、糖果，火腿肠、牛肉、鸡肉要用，皮冻、果冻厂当然也用，还有医用的胶囊也是用这种材料制成。”

　　一些媒体也就明胶厂的污染问题多次进行报道，却未能引起地方政府的足够重视。

　　记者在阜城县走访了前宋庄、后宋庄、东傅庄、刘枣胡和大息庄等村，所到之处，只要有明胶厂存在，就会恶臭扑鼻，污水横流，废渣遍地，尤其是前宋庄村，流经村西的湘江河被严重污染，蓝绿色河水散发的臭气令人窒息，生活在河两岸的居民苦不堪言。

　　“前、后宋庄本是弟兄两个迁居于此繁衍的后代，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来，而这几十年来却是哥哥发财兄弟遭罪，空气和水都被污染了，我们屡次上访告状也无人过问。”后宋庄村民宋某表示，明明知道这些小作坊无证经营，污染严重，但工商不管，环保不问，政府包庇。

　　据胶厂主们反映，大的明胶厂都有保护伞，一旦有人找茬，政府官员会出面帮他们摆平，而小厂主要靠钱来消灾，他们每年要向有关部门缴纳一定的费用，有关系的少缴，没关系的多缴，一般在几千元到一两万元不等，“只要交了钱，就可以随意生产排放”。

　　一位政府官员对记者分析说，阜城县是国家级贫困县，缺少工业项目，胶厂已经形成市场规模，每年给县财政和民间带来不少收入，这或许是县领导迟迟不能下决心关停非法胶厂的原因。

　　“就不要再追了”

　　阜城毒明胶事件已经多家媒体报道，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过，当地人已被要求封口。

　　拆除非法明胶厂现场，厂主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更不愿深谈，“怕受到打击报复。”

　　法治周末记者在刘枣胡村拆除胶厂现场，见到几位古城镇政府的工作人员，他们表明是来拆除违章建筑，予以复耕，一位戴眼镜的盘问并跟踪记者，当记者向他提出问题时，却连自己姓名都不肯说：“县里有规定，所有部门和个人都不得擅自接受采访，需经过宣传部批准才可。”

　　在县委宣传部，记者请王耀亮副部长联系县环保局领导，被告知都下乡了，记者在王耀亮陪同下来到县工商局，恰巧局长樊立军在办公室。

　　记者问道：“经过注册登记的明胶生产企业有多少家？对那些无证经营的明胶企业又是如何治理的？”

　　樊立军回答说：“我说不清楚，让主管注册登记的王副局长来回答。”但王副局长不见踪影。

　　王耀亮带记者兜了半天圈子，也没有采访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当记者问他们有必要这样遮遮掩掩吗？他和县文明办主任张连河答复说：“这是领导的意思，而且不只是县领导的意思，衡水市领导也是这个意思。”

　　张连河说，对于那些不法商人和作坊，该抓的抓了，厂子该扒的都扒了，对得起全国人民了，就不要再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