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利一位中层干部对南方周末记者感叹,一个官员能否被重用,不在于你能做出多少政绩,在于你跟上级关系有多铁。辛苦工作没意义,还不如去上面找点关系。
一个背着LV的女人,招手拦一辆起步价三块钱的夏利。在监利县城大马路上,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
监利县城像一个巨大的工地,到处都在建房。然而表面的喧嚣难以掩盖内在的凋敝。早餐店里,经常有人就着面条喝闷酒,一到下午,晃晃馆(麻将馆)订晚了都没位置。由于种一亩地才挣500元,有50万监利人常年背井离乡在外打工。
监利被称作湖北的“大西北”,长期靠财政转移支付吃饭。2010年县委书记李吉高主政时,监利财政收入3.13亿元,但对一个150万人的大县依然是杯水车薪。监利一个正科级干部工资不过1900元,10年间只涨了200元。
因为资源匮乏,监利政治生态异常复杂。“在监利这么穷的地方,谁来当书记谁倒霉。”监利一位退休老干部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哪个县委书记都想干点事,但条件不允许。
“跑部钱进”成生财之道
计划经济年代,监利一直是全省粮食红旗,每年国家都有硬性的产量指标。“因为粮食价格倒挂,监利每户农民等于每年免费给国家奉献一台彩电。”有当地干部这样向南方周末记者说。
2010年,中央拨给监利的财政转移支付4亿元,其中一部分还要用作领导们的办公经费。一位知情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个副县级干部,明账就有10万办公经费,暗的更难估计,退休的县领导也有3万元的经费。
这笔钱到了乡镇,同样经过层层盘剥。“转移支付一般按人头发放,明明这个人死了说他没死,这个人打工去了但说他还在种田。”一位监利审计系统官员说,“冒领的部分全都进了某些人的腰包。”
监利县某镇一位农民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国家每年给每亩田150元的农业补贴,可镇上农民一分钱没拿到,不但如此,每亩还要被征收55元,“说是给乡里村里的工作经费,还有政府大楼的贷款。”
因为财力不足,历任政府也难以推动民生改善,提高GDP更是难上加难。2000年杜在新上任县委书记那年,监利工业税收才2000万。杜在新希望监利工业翻身,却发现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当时杜在新提出,搞一座长江大桥,再搞一条高速公路,很多干部都说他痴人说梦。不过到2010年荆岳长江大桥、随岳南高速公路通车的时候,许多人又想起了尚在狱中的杜在新。一位在杜在新身边担任要职的监利官员说,杜在新当时成立了一个小分队,到荆州、武汉和北京跑。一个副县长长期在北京跑,光跑项目的钱就花了几百万。
“跑部钱进”成为生财之道。对前县委书记杨道洲的起诉书披露,1999年春节前,某部曾拨给监利一笔20万元补助经费,正是通过一位在某部工作的监利籍老乡办的。这是杨道洲亲自带对口局长到北京活动下来的。
每年春节前夕,监利县领导都会从财政里拿出一笔钱到北京、武汉搞团拜会,邀请来的都是监利籍的领导和商人,2008年北京团拜会上还请来一位知名女歌唱家助兴。
无法抽身的关系网
在监利,如果想在下午两点到政府机关办点事,一般很难找到人。“都打牌去了”。
监利一位中层干部对南方周末记者感叹,一个官员能否被重用,不在于你能做出多少政绩,在于你跟上级关系有多铁。辛苦工作没意义,还不如去上面找点关系。
在监利复杂的人情网中,干部要想在激烈的人事竞争中杀出一条血路,除了一年三节送礼,还得经常陪领导打牌喝酒,通过日常感情联络“曲线救国”。
一位曾在监利某核心部门担任要职的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监利,新书记到任后,本地官员首先琢磨他喜欢什么。“只要到我单位考察,我就吹你,捧你,甚至写诗赞扬你”,通过各种关系拉近跟书记的距离。
一位接近前县委书记李吉高的官员说,李吉高在任时,无论他到深圳挂职,还是到北京出差,监利籍的老板都一个个排着队,要求请他吃饭。
前县委书记杜在新收的第一笔两万元贿赂,是在他生日那天,某乡镇两位领导上门送的。事后,杜在新在悔过书中回忆,身边工作人员泄露了他的生日。“他们是老乡,两位乡镇领导一直捕捉机会接近我。”
由于领导岗位僧多粥少,即便一个小科长的位置,竞争者们都会找各种门路疏通关系。监利一位曾被突然架空、赋闲在家的科级官员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考核干部,说白了就是看对方权力、资源大小。如何权衡,很考验县委书记的政治智慧,搞不好就要翻船。”
他举例说,城区一个派出所所长的位置已经空缺了两年,至今还是由教导员代着。当时有十几个人在争,甚至惊动了一位省领导的秘书,“公安局长最后实在没法,索性让它空着,谁也不得罪”。
地方上的政治家族,同样令县委书记左右为难。例如,在北京某部门的一位领导秘书,就曾为自己兄长从县法制办领导调任检察院领导煞费苦心。当地一些政治家族在监利党政部门占据多个席位,难以撼动。例如某镇出过一名分管组织的县领导,结果现在有十多名乡镇一二把手都来自该地,令当地有“一官顶半朝”之叹。
县委书记在监利任职时间越长,在关系网中就会陷得越深。2003年,监利县曾报批一名副县级干部,时任县委书记杜在新对他的印象是“满肚子祸水”。常委会研究时,杜一个人坚决反对。很快杜接到荆州市委某领导的电话,结果只能“违心任命”。
如果某位县委书记保持清高,一些官员的“点评诽”就派上用场了。有点“书呆子气”的杜在新初到监利时,并不收礼,就连儿子结婚、父亲去世,消息都瞒得死死的。很快流言四起,“做了官就不认老朋友了”、“高攀不上了”……
多位知情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杜在新最后出事,也并非单纯受贿,而和他触动了一些当地干部的政治利益有关。
警察维稳,一年吃掉30万元盒饭
在监利,一些官员与商人、地方势力构成的关系网已经固若金汤。这几年,监利也打掉了一些黑恶势力,但背景更深的却无法触动。一位监利公安系统官员说,他们曾经查过某屠宰厂,但调查刚启动就停了,“水太深了”。
监利已不止一次遭遇过群体性事件,不管大事小事,警察总是第一时间被派到现场,一位监利公安系统官员对南方周末记者披露,2010年,光警察在维稳现场吃掉的盒饭就有30万元。
在上访制度下,政府为了不把事情搞大,一般都花钱买太平。碰到严重点的群体事件,县委书记都得亲自出面。机构改革的时候,下岗分流的干部到县政府上访闹事,当时主政的余日福出面对话。妥协的结果,县里答应他们只拿工资不上班。
面对今天的干群关系,许多监利官员怀念以前的老县长赵祖炳。二十多年前,赵祖炳车祸去世,上万名群众上街送行。上世纪70年代,县委机关就一辆小吉普,但赵祖炳下乡坚持不坐小车,自己去车站排队买票。
杨道洲、杜在新两任县委书记被双规后,涉嫌行贿的157名官员没被追查,有些人后来还重用。
日前,湖北省纪委组成的调查组正在监利调查李吉高的腐败问题,一位调查组成员向南方周末记者坦言,除非是有直接证据证明其买官,如果是请别人帮忙的间接买官很难处理。
一些官员担心,如果只是拔出萝卜带不出泥,监利的局面就无法改变,县委书记前腐后继也不可能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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