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剧《东京女子图鉴》的主角绫，赤裸裸地为着自己的欲望而活着。你可以不认同，却不由被她的故事吸引。因为她是活的，她有欲望，她会说“我要这个，我不要那个”，努力为了想要的东西拼争。这正是国产剧里大部分女性所缺少的东西：鲜活。

　　为欲望而活的女主角让人心疼又悲哀

　　电视剧一开始，在秋田县生活的中学生绫对老师说：“我要成为让人羡慕的人。”电视剧结束，多年后绫从东京返乡，老师说，你实现了理想，成为了让人羡慕的人，绫却哇一声哭出来。她这声哭从立志起已经注定。“让人羡慕的人”在乎的是别人的眼睛怎么看，没有从自己的感受出发确立一个理想。要过让人羡慕的生活，眼睛必然总是朝上，永远向上攀登，一山更比一山高，峰峰相连到天边……无休无止，陷入神经质追逐中。

　　绫这个人，奋斗过、努力过，甩过人也被人甩过，她无法用简单的“好人”、“坏人”去贴标签。无论观众喜欢或者是讨厌——我想更多人感受复杂，她都给大部分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像多年前《黑皮革日记》里米仓凉子扮演的女主原口元子，观众常常一边为她惋惜“为什么做如此选择”，一边不由自主被她旺盛的生命力吸引。绫抛弃同是来自秋田县的男友直树时，类似的惋惜声四起。绫的眼睛直望着高处，除了向上爬还是向上爬，当前拥有的东西有什么好，她看不见了。

　　绫自少女时代便有个心结，她很拒绝在秋田县的日子，希望生活在巴黎、纽约、东京这些大城市里。这个结一直伴随着她没有打开。绫抛弃直树，镜头里用一条有毛球的内裤说明生活的不堪，离开的真正动因潜藏在直树和她同样的来处：秋田县。绫不接受自己的成长地点，她看直树仿佛看到了想要否定的少女绫时期。绫急着要变成东京的一分子，直树像蝉身上的旧壳一样，随之脱落。

　　嫌弃秋田人的身份，看重隆之的东京出身——反过来，当绫要进入更高的社会阶层时，她遇到了同样价值观念的人。对方说：“地方出身的要进入我们圈子里会很辛苦的。”越是拒绝出生即带来的东西，到后来这些东西越是要逼人承认来处。

　　各种结驱动着绫的生命处于无序的盲动状态，比丧失生命力的假人更有活力，却不知走向何方，只是一味向前。还记得绫的前辈有希吗？她也在心结（俄狄蒲斯情结）的驱动下拼命挣扎于生活洪流中，反反复复与已婚男性交往。北上广深多得是如此这般拼搏奋斗的男男女女，也多得是无序盲动的生命挣扎。

　　那些获得成功的人，有多少会像绫一样哇地哭出来？也许同样受到了小时候一个耿耿于怀的心结驱动，实现的目标并非真正的理想，忽然发觉到手的东西无甚大意义可言。可是这个不珍惜眼前幸福（世俗眼中的幸福）的女人，她引着我们把这部剧看完还嫌短。为什么？因为她是活的，她有欲望，她会说“我要这个，我不要那个”，努力为了想要的东西拼争，这正是国产剧里大部分女性所缺少的东西：鲜活。

　　国产剧女主角大多是扁平化的

　　去年播出的电视剧《养个孩子不容易》里，女主角李新茹被塑造成一个绝世好人形象。这个好人一生只为别人而活，为五个孩子，几乎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她存在的意义仿佛是滋养别人，所以历经磨难把孩子们抚养长大以后，当她第一次要拥有自己的生活，与相爱多年的爱人结婚时，编剧又给了她新的磨难——爱人生病，让她多添了一个为别人而活的任务。闫妮主演的《太太万岁》里，面对公公的质问：“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她毕恭毕敬回答：“一个女人最重要是家庭。”她自己没有位置。

　　所以《欢乐颂》的樊胜美出现时，观众眼前一亮：怎么有这么虚荣、拜金却又可怜可爱的女主角啊！但这才是现实生活里多数人的模样啊。

　　古装剧更不用说。《芈月传》里，芈月霸着政权，绝不是出于自己对权力的渴望，而是为儿子、为秦国守江山；《锦绣未央》的女主李未央从善良的傻白甜到最后的腹黑皇后，也都是坏人逼迫，自己全然无辜；《大唐荣耀》里的沈珍珠，更是白莲花界的新标杆，出身优渥，自己聪慧无双还师从李白，对爱人忠贞不二……更往前的琼瑶剧女主角，比如《还珠格格》的小燕子和紫薇，虽然性格迥异，但都美好得跟阆苑仙葩一样，从没有争权夺利的欲望，没有攀高踩低的私心，唯一的追求就是纯粹的爱情。

　　绫赤裸裸地为着自己的欲望而活着。现实很残酷，商界精英抛弃了她，她继续努力向上攀爬。做有钱人外室，想扶正而不得，那么有了点钱找年轻男人也未尝不可。找不到同等事业、年龄的男人结婚、生子，日子仍然要往前过，望着上面的天空走过去。

　　为他人而存在的人们像森林里的腐殖质，绫则是一棵活生生的植物。你不见得会赞同绫的价值观，甚至会提醒自己，不要变成和绫一样的人。但这不妨碍你佩服编剧，塑造一个不完美、甚至千疮百孔的女主角，让你感同身受潸然泪下。而我们的国产剧，什么时候能更多让女主角直视自己的欲望和种种不完美，真正立体和鲜活起来？

　　翠红（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