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江浙一带做企业调查,先是去了哇哈哈公司,和宗庆后老先生面谈,他上来就对我说,“打拼这么多年,就明白两个词语。什么是市场,市场就是分工和自由交换。这样的陈述,让我这个有些经济学训练的人大为惊叹。宗先生想来并没有接受过严格的学术训练,不过市场才是最好的老师,他真是无师自通也。过了几天,我又去到南存辉先生的正泰浏览,他告诉我,高达30万的产业工人在他的流水线上生产,公司拉动了与之相关的近20多个产业。这才是市场的逻辑!想当初,南先生一介鞋匠,没有领导批示,没有货币超发与宏观调控,是市场经济让他竟然拥有了解决就业的属性。
江浙经济之所以能超过内地诸多区域,自由经济的历史传统其来有自。正是带着这样的问题意识,我再次来到江苏,来到南京,去感受市场的元素。市场的传统永远是不死的,无论制度设计带给这个市场多么高昂的交易费用,但长久来看,人们对市场的坚守,某种意义上正是传统的力量。
我这么煽情地讲述这些常识,是因为在南京,在这个市场经济的先锋地带,发现了一个有悖于市场传统的案例。
王北城,一名年轻的温州企业家,不过他没有选择在温州创业,而是来到同样具有市场经济氛围的南京。静态地看,这种选择无疑是合理的,南京,下有苏南经济的支撑,上有上海经济的拉动,作为一座古老的经济枢纽,南京的市场容量当然是不可限量的。事实上王北城在过去的一些年里,一直顺风顺水,积累了可观的财富。
不过这样的景气势头,到2006年,遇到了麻烦。这一年的头一个月,中纪委开始调查南京市原市委书记王武龙受贿案件,南京商人翟韶均涉案,他的力联公司开始通过处理资产度过危机。王北城这个时候参与其中,他通过正常的手续,购得力联公司的两处房产,很快完成了相关的过户手续,而翟韶均则获得一笔不错的现金流。
事情似乎无可争议,这是一桩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市场交换行为,但是随着翟韶均出监,重新开始打理力联公司,情势就变得复杂了。刚开始当然是温和的,笑里藏刀的。以合作开发为由头,翟韶均找王北城借得8000多万款项,用于公司现金流的救急。不过随着还款日期的到来,翟却没打算还款,而是罗织了一系列罪名,比如在他被收监的日子里,力联公司的总裁包一致和王北城勾结在一起,用不合法的手段贱卖了公司资产。
事情闹到这一步,官司就在所难免。翟韶均将王北城告上法庭,他的目的很简单,既不偿还借款,还要撤销之前的房产买卖契约。要抵达此目的,只有将简单的民事官司转为复杂的刑事调查意图将王北城送进监狱,方可实现。借款不用还,房产原璧归赵,之前出售房产拿到的巨额现金,也不用退出。如此,美梦似乎可以成真了。
翟韶均能有如此春秋大梦,缘于他自认为在南京有通天的人脉。当年的市委书记东窗事发,翟因行贿被牵连,后来被罚洋洋5000万元,才得以脱身。此情此景,可以说他时运不济,但同时也可以说他的关系网庭院深深。事实上翟韶均差一点就做到了。他的总裁包一致因职务侵占100万元一审被判7年,王北城也被隔离审查半个月,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据说翟韶均在公司的大会上喜形于色,说王北城被彻底赶出南京了,房子拿回来了,钱也不用还了,力联公司可以持续经营下去了。
不过翟韶均忘记了一个大背景:这一切都发生在南京,这座具有传统市场精神的城市,对于所有公开破坏市场契约精神的行为,都不太欢迎。接下来的局面让翟始料未及,南京鼓楼法院一审,南京中院二审,王北城均胜诉。不得已,翟韶均只好上诉到江苏高院,动用一些隐性关系,让高院发回重审。
需要说明的是,江苏高院并不是认为这个民事经济纠纷案件仍然存在遗漏,而是认为可能存在刑事疑点。这在某种意义上,再次证明这场简单不过的房产纠纷和借款纠纷,事实已经清楚,各种证据齐全,地方中院的判决是合法的,正义的,是在维护南京这座城市古老的契约传统。
还说点什么呢,我想起多年前阅读《江村经济》,费孝通先生对苏南地区经济自发秩序的陈述,很好地解释了这个地区的市场精神。江苏人或者说南京人,在一种市场的秩序环境里,已经不再是一种简单的当下生活,而是来自于历史的传承,并内化为一种集体无意识。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无师自通,市场经济才是南京最优美的老师。这正是这座城市虽然经历过历史的创痛,但市场精神至今不死,且欣欣向荣的密码。无论是政府,还是市场,无论是官员,还是企业家,虽然纠缠于各种利益得失,但言而有信的契约精神,至今仍然是大部分人生活的底线,是市场的底线,也是南京这座城市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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