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南漳“一旅游开发公司施工人员”在春秋寨景区最险要处施工时,“发现”一处长宽各4.5米、厚度为60厘米的条石基础。接着,经南漳县文物专家“初步考证”:这正是多次考察遍寻不到的“春秋楼”遗址。“春秋楼”者何?关羽关云长当年秉烛夜读《春秋》的所在。报道说,关羽“每次来到这里,正襟危坐,左手抚虬,右手捧书”,于是(不知何时的)人们便把这座楼称为“春秋楼”。
关公秉烛夜读,是件很著名的事情,现在居然发现了夜读遗址,有趣有趣。但笔者在“欣慰”之余,更有兴趣知道:这是根据什么判断出来的呢?
先谈点别的。广州北京路上有个南越王宫遗址,很值得一看,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身价”不言而喻,并且免费开放。然而遗址虽居闹市,因为门开得较侧(暂时的),不免有“养在深闺”之感,我去过几次,每次发现游人都寥寥无几。兴趣是一方面,尚不为人知恐怕是另一方面。不过我在这里是想说,那里出土了带有“华音宫”戳印的陶器残盖,为确定其中一个宫殿的名称和基址提供了重要依据。华音,华夏之音,则这个宫殿很可能是当年南越武帝赵佗接待汉使陆贾的所在。有人考证说,赵佗见到陆贾时说,他好久没听到华夏之音了。与夜读遗址相比,这也是属于推测,但至少在逻辑上是成立的。而关羽在“春秋楼”读书甚至读《春秋》与否,却显然不能根据此处有个不知什么年代附会上去的“春秋”名目而下结论,虽然那里“距关帝庙残碑处距离仅一米”。
关羽秉烛夜读,以《三国演义》的描写最活灵活现。第二十七回,他护送嫂子到达荥阳后,有个叫胡班的“羽粉”夜里偷偷地观察过他,“潜至厅前,见关公左手绰髯,于灯下凭几看书。班见了,失声叹曰:‘真天人也!’”第五十回,曹操败走华容道时遭遇伏兵关羽,操曰:“将军深明《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就凭这一句,曹操捡了条性命。前面那处根本没有交待他读什么书,但关羽能够“深明”,常读的该正是《春秋》。不过,这些却都是小说家言。裴松之注《三国志》时引用《江表传》曰:“羽好《左氏传》,讽诵略皆上口。”也显然不能当作正史看待,《左氏传》,全称即《春秋左氏传》。相信许多人会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关羽一介武夫,为什么对文字过于简约、兼且隐晦难懂的《春秋》情有独钟?这一点,前人已有论证,撮其要者:《春秋》关联信、义,乃“文圣”孔子的作品,“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孟子语),东汉末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在视刘家为正统的那些人的眼里,正属于“乱臣贼子”。就是说,关羽只有读《春秋》,才能与孔子“捆绑”在一起,才符合其“武圣”的身份定位。换句话说,造神之势不容他不读此书,因而他很可能是“被读”。这样来分析,所谓“春秋楼”就很难说不是空中楼阁了。况且就算关羽真的读了,何以像读书人一样非到“书房”去读,还要挑夜里?
所以,南漳方面还是先不要言之凿凿,起码请自家地盘的专家鉴定并不足够,得像人们希望处理医疗纠纷那样介入“第三方”,不能为了自己营建的旅游项目能够有“卖点”,就胡乱地“攀龙附凤”。揪住这么个小问题不放,在于对真文物的安危漠视不理、对假古董却不惜倾尽全力的现象,在全国已是一个普遍存在,这股不良风气能刹住多少得刹住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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