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31日,在实名认证为“常艳博士”的微博上,常艳连续发了十多条微博,第一条为公开求职信,接着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中央编译局前任、现任领导,声称自己手里还有东西,而且不是生活作风的问题……
尽管微博的火力十足,但发出后并未如常艳料想的那样引起轩然大波,当天她除了接到之前导师的一条短信外,没有任何一个与之相关的人或者部门和她联系。“他们都很了解我了,知道我说完也就完了。”她自嘲说,自己在发完求职信后越想越生气,“我就是想要个说法。”
没多久,常艳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微博被禁言了,“能看不能说”。“我想不通,为什么就让我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
常艳,山西师范大学(下称“山西师大”)政法学院副教授。2012年12月,因未能如愿调入中央编译局工作,她怒而在网上公布自己与该局原局长衣俊卿的婚外情史,从而导致后者“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免职。而常艳自己也被原单位“挂”起来,未获准回去工作。目前,她在淘宝网上经营一家小店,售卖服装。
她努力想要忘掉过去的痛苦经历,开始新的生活,却又心有不甘。尤其是在数次与山西师大沟通、希望回去工作遭拒后,她以“手里的东西”再次向中央编译局施压。
关于自己和衣俊卿的事,常艳对时代周报记者说,无论是谁对谁错,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但为什么要让她这样一个弱女子来承担这么多?
针对常艳的抗争,时代周报记者多次致电中央编译局和山西师大欲采访,未果。
“不能这样不明不白”
事实上, 7月31日之前一个星期常艳就没有再更新微博了,那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得知中央编译局要在7月底召开2013年博士后工作会议。
常艳因此心里很难受—人家在上班开会,自己却憋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我当时就想不要再丢人了,还是安静一些,其实我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等到7月30日博士后工作会议开完,常艳已经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在次日大爆发—上微博爆料。“我的中心思想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无论山西师大、中央编译局还是相关部门,能给我一个说法。”她说,按照世俗的想法,自己可能真的是道德败坏。但即使这样,也应该给自己一个说法。
2012年12月,常艳在网上实名发表12万字的“写实小说”《一朝忽觉京梦醒,半世浮沉雨打萍》,讲述自己从2011年7月开始到中央编译局进行博士后研究工作的详细经历:她希望从原单位山西师大调出档案、调入中央编译局工作,为此曾向当时的局长衣俊卿行贿,并多次与其到酒店开房,但最终因山西师大拒绝放档案而未能如愿。
小说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2013年1月17日,据新华社报道,小说的男主人公、中央编译局局长衣俊卿,“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免去局长职务。而小说的女主人公常艳,则在网上发表了内容为“自己患有抑郁症,所以杜撰举报”的致歉信后也销声匿迹了。
常艳说自己出事和山西师大不放档案有很直接的关系,“就是为了那个档案,我当时只是想有个自由身,我也不是非要进中央编译局。”说起档案,她就抑制不住地激动,声音也高了起来,“当年的7个脱产博士后,只有我符合留局资格,出站时符合副高两年以上的条件。”
这也是后来常艳经常提到的“一份档案引发的惨案”的由来。
慢慢调整自己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甚至连常艳自己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没有想到后果,也没有想过结果。”小说公开后半年多以来,常艳一直在亲戚家借住,就是想调整自己,“所以我就一直宅在家里”。
她很想忘记过去的一些事情,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但忘记谈何容易。她发现越是强迫自己高兴起来,越是强迫自己忘记,有些时候反而事与愿违。
最初几个月里,常艳把所有的专业书籍都锁了起来,她说自己不敢看这类书籍,“碰都不敢碰”;她也不敢看自己熟悉的朋友和学者又发表了什么文章,看了就会引起很多不愉快的回忆。那段时间,她只看能让人心灵解脱的佛教书籍,看朋友寄来的各地旅游书籍,“就是想让自己的心态越来越平和”。
很长一段时间,家人禁止常艳上网。后来看她调整得还可以,才允许她偶尔上一下。常艳坦承,调整得再好,关键问题不解决,也很难走出来,“需要时间”。
在常艳的微博上,能够看到她一直在大量转发一些有关“心灵鸡汤”疗伤类的文字,她承认自己需要正能量,这也是她在努力调整心态的一种方式。
“我转发的那些微博,就是想给自己一个很强的心理暗示,就是想告诉自己,我已经淡忘了,我已经不在意了。但是后来我发现,一旦受到某种刺激,我还是会爆发。最重要的问题是没有人给我说法,没有任何人和单位来找过我。”她说。
2013年3月,中央编译局以常艳“两个月没在站里工作”让其退站,常艳接受了。她没有别的选择。“我所有的课题,完成的、未完成的,都没有办法做了,所以我就表态,都不要了。但是转户口的时候,又出现了问题,山西师大不愿意重新接纳我的户口。”
那段时间,为了转户口的事情,常艳觉得自己又快发疯了。“电视看不进去,什么都不能安心做。我还以为过了敏感的时期,学校会给我一个态度。之前他们和我谈过,把我安排在学校的博物馆,也不再从事教学工作,我现在的状况不太适合教学,世俗的观点是绝对不允许的。但到目前为止,学校依然在回避这个问题。”
4月27日,常艳开通微博,陈述她与山西师大的人事纠纷, 希望学校尽快解决她的去留问题。她希望继续留在学校,“看大门、做工勤岗也愿意”。但学校态度含糊,只称她2012年7月已提出辞职,自当年11月起学校便停发其工资。
久商无果,常艳越发烦躁,5月的一天,她一怒之下发了一条辞职的微博。让她没想到的是,山西师大看到这条微博后迅速做出了反应,“管人事的副校长打电话叫我家人去办公室,说同意我在网上的辞职声明,并叫我下午去谈话办手续。我便觉得彻底要解脱了。但家人一致不同意我的做法,认为校方是在落井下石。”
常艳万念俱灰,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连个户口都转不回来。她说当时自己活不下去了,一气之下撞向了家中的石头,晕了过去。
这不是常艳第一次自杀。此前,她曾想过用燃气自杀,但因为打电话给家人时被察觉到了异样而被赶回的家人救下。
说到这里,常艳哽咽起来,她说自己后悔了,“如果当年我没有去(中央)编译局面试,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的名声,我的工作,我的一切一切……”
远离学术,心态淡然
赋闲在家的常艳觉得自己快要被憋疯了,于是她听从了一名网友的建议—开个淘宝小店。“我平时就很宅,觉得这个挺适合现在的我。”
2013年6月6日,常艳的淘宝小店开业,经营服装。开业当天,常艳就做成了一笔生意,虽然只赚了不到10元钱,但还是让她兴奋不已。她觉得又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赚钱了。“我当时想,如果这个小店能够赚到足够的钱,我也就不会在乎其他的了。”
然而两个月过去了,常艳只赚了不到1000元。“每个月不到500元,你说怎么生活?”她自嘲道。事实上,除了淘宝小店的微薄收入,常艳再无其他任何经济来源。
不过,在经营淘宝店的这两个月里,常艳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听说信誉高要刷,我不知道怎么弄,我每天都去阿里学院学习,感觉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懂。”她承认,这两个月自己才过得平淡充实,很少再想到一些烦心的事情,“现在想到这个淘宝店,我就会心情平静,无论今后我做什么,这个店我一定会坚持开下去。”
现在,常艳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按时起床,吃过早餐后,就开电脑看淘宝店,看有没有需要处理的订单,然后就在网上接待客户、浏览新闻;吃过午饭后,午休一会儿。
此前一直在体制内工作的常艳无法想象自己脱离体制会怎样,“我不知道那些承诺要给我交几险几金的单位如何,我应不应该让他们给我交这些东西,毕竟我所有的关系现在还在山西师大。”—过去几个月内,曾有包括律师事务所、考研培训机构、公益组织、外资公司等在内的单位和组织给常艳抛来橄榄枝。
这其中,常艳最想去的是西藏的一个慈善公益团体,“我挺动心的,我觉得离开内地去西藏,看看那边蓝蓝的天,看看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心情可能会更好。”她对此充满了向往。“他们说薪水很微薄,这个我不在意。”
目前,常艳尚未对这些对自己有意者作出回复。
“经过这些事情,我已经很疲惫不堪了,我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肯定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不是我所希望的。现在的我就是想有份稳定的工作,能够兼顾着我的淘宝小店,有时间能够写写东西,这就足够了。”她说。
远离学术,心态淡然,是常艳现在给自己的要求。她说自己并没有被剥夺生存的权利,所以希望有关部门能给她一个明确的说法。“其实我也在退让,我想要说法。但是如果不给我说法,也是可以的,让我办理病退什么的。”
如今在常艳的博客上,依然贴着一篇有关其专业的博文。“我没有删除,我觉得那就是一种祭奠吧。”她不无遗憾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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