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岁的梁东云“鉴定”完警方将发还的古玩出来大失所望，他讲述自己当时被扣的古玩不是这个样子。 澎湃新闻 程艺辉

　　8月17日前往贵州台江之前，梁东云的妻子刘体康在家为自己丈夫卜了一卦，卦象“大吉大利”。

　　梁东云之所以有此行，是因受台江县公安局相邀，领取他在2001年被台江县警方扣押的古玩。古玩一共58件，另有7张错版人民币，以及其他一些物品。

　　带着这样的好兆头，72岁的梁东云和亲戚一行3人8月18日抵达台江。与主人阔别13年之久的宝物们，即将重回主人家中。

　　但当中午12时警方出示扣押物时，梁东云的心都凉了。他对澎湃新闻说，台江县警方当初扣押的古玩全遭掉包，而且扣押物清单上的数量和警方展示的物品数量不相符。

　　负责接待梁东云的台江县公安局信访办主任刘泽凯则告诉澎湃新闻，警方已向当事人出示了扣押物的照片，但当事人不认可所有的扣押物，警方也没法。他表示，警方完全是一切以事实为准。

　　目前，斥责警方掉包的梁东云拒领扣押物，并表示将向纪委部门实名举报台江警方。

　　邀上见过藏品的亲人共赴台江

　　台江对于曾经的古玩生意人梁东云来说，已不是陌生之地。

　　2001年11月13日，他伙同他人，在台江县施洞镇盗取一座清朝同治十一年的古墓。台江县文物管理所所长王安军说，梁东云他们所盗的墓，名为苏元春夫人谢氏墓，1989年被列为县级文物单位。

　　另据贵州省文化厅网站显示，1999年11月20日，该墓地作为台江苏元春公馆的附属之一，被列为贵州省文物保护单位。

　　盗墓事发当月，梁东云即被台江警方抓获归案，而后他家中收藏的所有古玩，都被警方扣押。

　　因盗掘古墓葬服刑8年释放后，梁东云回家了解到，与案件无关、但遭台江警方扣押的古玩未被归还。于是2010年至今，每年他都到台江公安局递交材料，索回自己的收藏品。

　　警方出具的扣押物清单显示，梁东云被扣押的古玩有58件，另有7张100面值人民币。梁东云说，这些古玩和错版人民币，全部的市场价值如今近亿元。对此，台江县公安局信访办主任刘泽凯说，由于警方当年没有对此进行估价，那只是梁东云的一面之词。

　　梁东云说，虽然台江警方之前托澎湃新闻向他表示“绝对保证人身安全”，但他还是担心警方搞名堂。从8月17日开始，几乎所有陌生来电，梁东云一概不接。

　　出发前，他邀请70岁的弟弟梁东权和另外一位亲戚作陪。

　　叫梁东权的另外一个目的，是因梁东权之前曾见过其中一些收藏品，还能当作证人。

　　梁东云的妻子刘体康作为被扣押物最佳证人，却因母亲在8月17日突然病逝放弃随行。但她之前为了丈夫此番贵州之行卜了一卦，卦象结果显示“大吉大利”。

　　8月17日中午11点13分，梁东云两兄弟从湖南涟源市出发，登上K79次列车，晚上7点，梁东云两兄弟到达贵州凯里市。

　　因为之前多次到凯里做生意和上访，到站后梁东云就带着弟弟直奔之前长期住的那家旅馆。“人熟，安全些。”

梁东云和弟弟在台江县公安局信访办等待警方核对情况。 澎湃新闻 程艺辉 图

　　想看到扣押物进程并不顺利

　　梁东云到达台江县公安局，是在18日上午10点45分。

　　他一如往常，直奔设在公安局一楼大厅的信访室处。负责信访接待的“020442”号警员，一眼就认出了梁东云。

　　他在招呼梁东云等人坐下后，就拨打电话汇报梁东云到来的消息。

　　简单的通话结束后，这位警员回复梁东云说，领导让等一下，并让梁东云拿出身份证进行信访接待登记。

　　而后，这位警员开始责怪梁东云“为什么你登记的手机是错误的”、“你的问题不是一年、两年的问题，组织上处理要有一个过程”。

　　接待员谈了十多分钟，对“扣押物归还与否”只字不提。随行的亲戚便提醒说：“让我们来领扣押物，到底什么时候兑现？”

　　家属提醒后不久，台江县信访办主任刘泽凯来到信访室，要求和梁东云单独谈，并要做笔录。

　　在治安管理大队办公室，刘泽凯首先询问梁东云，在网上发的内容是不是事实，图片是不是事实；其次当年和他一起盗掘古墓的人还有3人在逃，希望他能配合警方。

　　听完刘泽凯的问话后，坐在椅子上的梁东云蹭地站了起来。冲刘泽凯吼着说：“你这是拖延时间！”

　　而后梁东云继续吼着说，案子都过去那么多年，该服的刑也服了，但收藏品和案件无关，你们怎么不归还？今天来，只谈扣押物，其他不谈。“你们不归还，我们就走。”

　　说完，梁东云拿上放在桌上的袋子便往门外走。

　　见梁东云走后，刘泽凯一脸尴尬地走出来。这时，已是上午11点10分。

　　双方不欢而散时，梁东云再次询问刘泽凯：“今天能不能看到扣押物？”

　　刘泽凯没立即表态。但20分钟后，他又来到梁东云身旁，告诉梁东云，当天可以去领取扣押物，但随行人员只能1人。

　　经协商，11点50分，梁东云和随行的2人都前往台江县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室，查看阔别梁东云13年之久的扣押物。

台江县警方摆出被扣押的古玩让梁东云及其亲属辨认。 澎湃新闻 程艺辉 图

　　警方拒绝出示扣押物照片原件

　　看到装扣押物的盒子时，梁东云说，自己的心就凉了。

　　那是两个约30厘米高、60厘米长、40厘米宽的音响盒子。“这样的盒子，连一个瓷器都装不下，怎么可能装下58件古玩。”

　　但都到了现场，梁东云还是耐着性子听刘泽凯的介绍。

　　刘泽凯首先向梁东云展示的是木板雕刻。看到刘泽凯一件一件取出，梁东云是“又气又想笑”。

　　他说，气愤的是，这些看上去很新的东西，完全不是他的；想笑的是，刘泽凯对着当初扣押的32件木板雕刻清单，却拿出33件木器。

　　“这数量怎么多了？”随行的亲戚问刘泽凯。刘泽凯对此回答说，不知道。

　　和木板雕刻装在一个盒子里的，还有4件石器。和干干净净的木板雕刻相比，4件石器则布满尘土。

　　梁东云说，看到石器时，他差点气晕了。

　　他说，警方展示给他的不知道是什么石头，而他当年被扣押的是田黄石。澎湃新闻查询了解到，田黄石目前的市场价值为3-10万元/克。

　　梁东云说，他随后又被警方给逗乐了。

　　他说，当初扣押清单中，有一个放大镜，那是他使用的一个金色折叠式双镜面放大镜，但警方展示的却是一个几乎全新的黑色普通放大镜。

　　看完这3样东西。梁东云和随行的亲属就说，不要看了，这些东西都不是。

　　就当众人都准备放弃时，刘泽凯又打了一个电话。差不多20分钟后，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子来到现场。要求打开继续看，并让梁东云的弟弟梁东权离开房间，也不再允许梁东云的随行亲属拍照。

　　“不看不知道，一看发现警方的漏洞越大。”梁东云说，在展示瓷器时，警方一共拿出18件瓷器，但扣押物清单上，瓷器的数量是10件。当初扣押的7件陶器，则一件也没有。

　　于是随行的亲戚便问警方：“陶器呢？”

　　“民警当时肯定也分不清什么是瓷器，什么是陶器。”在场的警察回答说。

　　“分不清，能在扣押单里写陶器、瓷器？”梁东云和亲属反问。

　　对此警方人员只能说，那就不知道了。

梁东云被台江县警方所扣留古玩的单据。 澎湃新闻 程艺辉 图

　　警方最后向梁东云一行展示的是铜器。按当初的扣押清单，铜器一共是2件。但警方只拿出一块圆形带波纹的铜板。随行的亲戚对澎湃新闻称，作为外行都能看出那东西是假的，何况是做古玩生意十多年的，能收藏这些“破烂”？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问刘泽凯说：“还有一块铜器呢？”

　　于是，刘泽凯又拿一个酒杯状，看起来比较新的东西说，这是铜器。

　　“那是铜器吗？”梁东云的反驳，让刘泽凯不做声。

　　到临走时，梁东云突然想起自己的扣押物中，还有7张面值100元的错版人民币。便询问说：“错版人民币呢？”

　　在场的有警察说：“那700块钱已经在修墓的时候用掉了。”

　　在整个展示过程中，唯一能对上数的，是当初扣押的3个加一节手镯。梁东云说，虽然数量能对上，但那不是他的东西。

　　梁东权说，当初大哥的收藏品中，有一件青花瓷他是亲眼见过，但这次那个瓷器没有踪影。

　　梁东云和随行人员都证实，警方在展示扣押物时，出示了扣押物照片的复印件。并称，这是当时办案民警当时扣押时拍的照片的复印件，时间是2001年12月份。

　　当梁东云等人要求警方出示原件时，得到的答复是，原件不能出示。

　　笔录中曾承认收藏假古玩

　　待梁东云一行看完所有的“扣押物”展示后，警方人员便问“领不领走？”

　　“我不要，这不是我的东西。”梁东云说，他要去找当初的时任公安局局长、刑警大队大队长对质，下次再来。

　　但警方人员却回复说，以后他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心有不甘的梁东云说，如果贵州告不赢，他就去中纪委告状，一定要把东西要回来。

　　对于梁东云等人的意见，刘泽凯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警方一切以事实为准，“所有的东西，我们出示了照片，但他不认可，我们也没办法”。

　　至于“当初古玩与案件无关却不及时归还”的问题，刘泽凯说，因为自己不是办案人员，这个情况不清楚。

　　刘泽凯还说，梁东云当初在笔录中也承认他收藏的古玩是假的。梁东云对此解释说，当初被警方控制，是处于担心财产安全，才故意说自己的收藏物是假的。

　　对于双方的争论，著名律师朱明勇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警方的责任无可规避。首先，他们在扣押当事人物品时，当事人不在场，且没有经过当事人签字确认，这是违规行为。

　　其次，现在警方出示的扣押物，和当事人提供的证据、扣押物清单不吻合。

　　此外按规定，警方在侦查期间如果发现扣押物与案件无关，应在3日之内退还当事人。即便不退还，也应随案移送。目前这些“古玩”不论真假，对不上号的东西去哪儿了，这是一个性质非常恶劣的事情。如果被办案人员占有、私分，警方人员就可能涉及违法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