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拍县长收礼的万载县人汪冬根。图片由当事人家属提供

　　2013年中秋节,汪冬根和儿子汪金亮爬上了江西省万载县县长陈虹老家对面的房子,拍下了多人去县长家送礼的视频和照片。不料,拍完视频十几天之后,汪冬根和汪金亮被万载县警方带走。

　　警方对此的说法是,汪冬根利用其子汪金亮纠集“两劳”及社会闲散人员组成恶势力团伙,采取跟踪拍摄万载县部分党政领导干部违规违纪或其他隐私的方式,要挟插手部分工程项目或提出其他无理要求。同时,汪冬根利用其所谓的“影响”,煽动不明真相群众阻碍政府重点工程建设,趁机实施敲诈勒索、诈骗等违法犯罪行为,严重影响了当地社会治安秩序。

　　被抓8个月后,万载县公安局出具了起诉意见书,将案件移交到检察院审查起诉。在起诉意见书中,汪金亮和汪冬根均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

　　对此,汪冬根的家人称是遭到了打击报复。

　　汪冬根偷拍县长收礼事件在万载县乃至宜春市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记者从宜春市纪委了解到,江西省纪委曾经调查过偷拍事件,但调查结果尚未对外公布。万载县县长陈虹面对南都记者的采访予以回避,万载县宣传部则表示案件尚在司法机关调查,不方便回应。

　　上篇

　　案件始末回顾:县长家门口“蹲点”

　　丈夫和大儿子同时被抓,52岁的万载县康乐镇农妇郭业荣如今也东躲西藏。“警方还在找我和女儿,怀疑网上的照片是我女儿发的。”郭业荣说。她提到的照片,就是去年中秋节汪冬根父子在县长老家外所拍的照片和视频截图。

　　拍下21段视频

　　2013年9月18日,中秋节,汪冬根和汪金亮带着从朋友家里借来的D V和照相机,来到100多公里外的奉新县冯川镇。第二天一大早,两人进入一栋毛坯房内,将相机对准了对面的大门。大门里面是万载县县长陈虹的老家,陈虹平时很少回这里,通常只有中秋、清明之类的节假日才回来。

　　汪冬根父子当天的偷拍行动收获颇丰。所拍的视频显示,陈虹家门口,当天来送礼的人员络绎不绝。汪冬根在拍摄视频的同时,还辅以话外音,对这21段视频里出现的送礼人进行了辨认。据他在视频中介绍,其中一辆号牌为“赣C 91295”的车,送礼人为万载县某镇一位领导,所送为五箱礼品,两条香烟;车牌号为“赣C U 9887”的宝马车,送礼人为万载县某职能局的一位领导;车牌号为“赣C L 3707”的起亚汽车,送礼人拿着一个礼包,还有一个礼品箱:车牌号为“赣C F 6517”的大众车内,一名男子将一叠现金装进一个信封,然后装进裤袋,进入陈虹家中。

　　此外,还有车牌号分别为“赣C F 6752”、“赣CJ4789”、“赣CF6517”、“赣C9C016”、“赣M 45613”的车主分别将各类礼盒送往陈虹家中。还有一辆灰色保时捷,车上的人一共提着六提五粮液,还有一提四特酒和几个礼盒,礼品多到送礼人几乎拿不动。

　　在其中的几段视频中,陈虹出现在镜头里。由于汪冬根只能拍到陈虹家大门口及开门时所能看到的院子里的情况,视频中没有陈虹亲自接过礼物的镜头。

　　警方搜查汪家

　　2013年10月7日,汪冬根父子偷拍行动18天后,出事了。据郭业荣回忆,当天晚上,她在万载县人民医院照顾生病的儿子汪金亮,几名警察突然出现,当着郭业荣的面将儿子带走,当时警方的说法是需要汪金亮配合了解一些情况。

　　有点担心的郭业荣给丈夫汪冬根打了一个电话后,旋即回家,没想到家门口已有20多名警察在外守着,郭业荣也被拦在了门外。警方最后从其家中搜走了一个麻袋,里面装着汪冬根拍摄的视频。与此同时,正在万载县阳乐大道施工的汪冬根也被警方带走。

　　除了2013年10月7日的那次搜查以外,郭业荣还记得,警方此后分别在10月8日和10月10日又来到家中搜查。“连我们家门前堆放的沙子都翻了个遍。”

　　2013年11月14日,郭业荣接到了丈夫汪冬根和大儿子汪金亮被逮捕的通知书。通知书显示,汪冬根涉嫌诈骗罪,汪金亮涉嫌开设赌场罪。

　　郭业荣至今都没有弄明白,丈夫和儿子的偷拍行动是如何被警方知道的。她分析说,汪冬根偷拍所用的摄像机是向一位朋友借的,或许因此走漏了风声。

　　汪冬根父子的偷拍行动,在公安机关的起诉意见书中也给予了证实。起诉意见书中称:“汪冬根伙同汪金亮秘密潜入万载县县长陈虹位于奉新县城老家对面的楼房中,持自带的拍摄设备秘密拍摄陈虹在家与人往来的照片数十张。在汪冬根、汪金亮被抓捕后的一个月,该照片被上传互联网恶意炒作。”

　　“我老公拍了视频之后从来没有找他(县长)要过钱,或者提出其他要求。要是为了敲诈,肯定会跟他谈条件的。”郭业荣说,她认为,丈夫偷拍县长过节收礼,纯粹是为了自保,被抓则是打击报复。

　　或因拆迁纠纷

　　现年54岁的汪冬根,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早年在建筑工地做泥水工,后来逐渐发展成手下有十来名建筑工人的包工头。汪冬根和县长陈虹,这两个看似未曾有过交集的人,郭业荣为何说丈夫的偷拍是为自保?

　　据郭业荣的说法,20 0 3年,汪冬根租下万载县种子公司的一间房子,并买下一位住户在种子公司的地面上所建的一间房子。2013年下半年,汪冬根全家得到消息,万载县种子公司所在片区将拆迁。郭业荣说,当时,他家曾和当地国资委就房屋补偿问题进行协商,但未达成协议。“既然双方在价格上没有谈妥,房子就不应该被拆”,汪冬根一家这样认为。目前,周围的房子已被拆得差不多了,汪家的这栋房子成了仅剩的“钉子户”。

　　与此同时,汪冬根的妹妹汪集莲所在的万载县福星村13组的地块也被拆迁,村民不满安置房工程的质量,与政府发生纠纷。据13组的数位村民的说法,由于汪冬根平时爱钻研法律、熟悉拆迁,他们遇到困难都会找汪冬根,请他出主意。

　　汪冬根觉得自己已经处于风险之中。据郭业荣的说法,在汪冬根出事之前,他们已经听到一些风声,说县领导曾在公开场合表示,要给他们一顶帽子戴戴(意思是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汪冬根决定先发制人,偷拍县长的视频以求自保。

　　下篇

　　起诉意见书称:万载谈“汪”色变

　　汪冬根偷拍县长是为自保?对于郭业荣的这一说法,宜春市公安局显然不认同。警方对汪冬根的定性是:黑恶势力团伙的头目。据了解,目前,警方已经出具了对汪冬根父子的起诉意见书,意见书里对二人指控的罪名里,均有“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

　　“恶势力团伙”

　　宜春市公安局于2013年10月17日发布了一份信息快报,对为何抓捕汪冬根父子作出简要描述。快报称,2013年以来,该局陆续接到关于万载县汪冬根等人犯罪活动的举报。10月7日晚,专案组抽调刑警、特警60名警力,在局党委委员、副局长李中平的现场指挥下,开展抓捕行动,抓捕该犯罪团伙成员汪冬根(绰号“军长”,男,54岁,万载县康乐镇人)、汪金亮(男,31岁,万载县康乐镇人)、龙志勇(绰号“龙仔”,男,35岁,万载县康乐镇人)等10人。

　　快报还指出,自2007年以来,汪冬根利用其子汪金亮纠集龙志勇等“两劳”及社会闲散人员组成恶势力团伙。该团伙采取跟踪拍摄万载县部分党政领导干部违规违纪或其他隐私的方式,要挟插手万载县及相关乡镇的部分工程项目或提出其他无理要求。同时,汪冬根利用其所谓的“影响”,煽动不明真相群众阻碍政府重点工程建设,趁机实施敲诈勒索、诈骗等违法犯罪行为,严重影响了当地社会治安秩序。

　　在汪冬根父子被抓8个月后,万载县公安局出具了起诉意见书,并将案件移交到宜春市袁州区检察院审查起诉。起诉意见书中,该案被列为一件人数多达24人的涉黑案件,并详细地罗列了汪冬根父子所涉的案情。汪金亮作为犯罪嫌疑人,被控为黑恶势力老大,由当初的涉嫌开设赌场罪改为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罪,敲诈勒索罪,开设赌场罪等11项罪名;汪冬根涉嫌的罪名由当初的诈骗罪改为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敲诈勒索罪,寻衅滋事罪和保险诈骗罪共4项罪名。

　　起诉意见书指出,汪金亮纠集龙志勇等恶势力团伙,并与汪冬根相互为依托,在万载县境内,以暴力、威胁、非法调查进行违法犯罪活动。

　　而郭业荣认为,丈夫和儿子是先抓再查。“案子拖了8个多月,申请了5个月延期侦查,把罪名越弄越多。”

　　多次偷拍干部

　　不过,郭业荣也承认,县长陈虹并非汪冬根的第一个偷拍目标。

　　据郭业荣回忆,数年前,汪冬根曾经偷拍过一个名叫汪某林的村民。汪某林因为阻止汪冬根自家建房而与汪冬根结怨。其后,汪某林因与他人打架入狱,以腿部有伤保外就医。汪冬根就偷拍了汪某林挑水时行动自如的照片,举报到检察院,汪某林因此被撤销保外就医,重新羁押。

　　大约3年前,汪冬根因为同样的原因,偷拍过时任万载县康乐镇党委书记卢某。当时卢某正与时任万载县高村镇党委书记黄某、时任万载县政协主席肖某明等人打麻将。这次偷拍据说导致卢某提拔未果。但郭业荣强调,汪冬根此次偷拍后,并没有以此来要挟镇委书记,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是直接举报到检察院,所以不算敲诈。“只能说是村民对官员违法违纪行为的一种监督。”

　　“破坏政治生态”

　　但警方的起诉意见书上说法不同。起诉意见书称,汪冬根曾经以偷拍的打麻将视频为要挟,要求高村镇党委书记黄某为高村镇兰小平瓷土矿减免税费,还向万载县政协主席肖某明提出过要做县政协委员。

　　此外,起诉意见书里称,汪冬根还拿着偷拍的时任卫生局局长魏某林打牌视频要挟魏某林,逼着魏某林指示工作人员违规为他人报销了11187.8元医药费。

　　起诉意见书进一步指出,汪冬根以社会监督的名义,采取非法调查手段获取相关资料后对相关党政干部进行要挟,企图控制当事党政干部,严重影响了依法行政、践踏了社会公正、破坏了政治生态,在万载党政机关形成了谈“汪”色变的恐慌气氛。

　　汪冬根在福星村13组的拆迁居民口中是热心维权的“军师”,但在起诉意见书里则是操纵村民的“刁民”。起诉意见书称,汪冬根假借维权之名操纵村民,煽动村民撕毁原来与政府签订的拆迁安置协议,致使该组村民安置至今没有得到解决,严重影响了万载城市建设和重点工程的推进,严重扰乱了社会秩序,增加了社会管理成本。

　　两大罪状

　　汪冬根以社会监督的名义,采取非法调查手段获取相关资料后对相关党政干部进行要挟,企图控制当事党政干部,在万载党政机关形成了谈“汪”色变的恐慌气氛。

　　影响了依法行政

　　践踏了社会公正

　　破坏了政治生态

　　汪冬根假借维权之名操纵村民,煽动村民撕毁原来与政府签订的拆迁安置协议,致使该组村民安置至今没有得到解决,严重影响了万载城市建设和重点工程的推进。

　　影响了城市建设

　　扰乱了社会秩序

　　增加了社管成本

　　回应

　　官方称已调查

　　至今尚未有结果

　　作为当事者之一,被偷拍者县长陈虹对此有何看法?

　　近日,南都记者走访了汪冬根偷拍视频中的陈虹老家。该大院位于宜春市奉新县冯川镇广狮路,院子以白色围墙围住,棕色琉璃瓦砌成的牌坊为大门,里面是一栋4层的小洋楼,十分气派。周围的邻居证实这是万载县县长陈虹的家,陈虹的父亲也住在这里,多年前他曾担任过奉新县县长。

　　6月16日,南都记者在万载县政府找到县长陈虹。他听闻记者来意之后,急忙表示此事他不做任何回应,记者采访必须找宣传部。

　　记者随即采访了万载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高叙景。高叙景以案件已经进入司法机关为由,拒绝回应。南都记者问其陈虹有没有在县政府内部提过或者澄清过此事,他表示没有。

　　此前陈虹曾接受过另一家媒体的采访,表示宜春市纪委对他的事情进行了调查,已经给了他清白。对于中秋节当天有很多车辆前往其家中送礼,陈虹表示,当天给他送礼的是他的外甥和侄子。

　　郭业荣称,汪冬根父子被抓后,她曾经拿着视频和图片到宜春市纪委举报。为此,南都记者采访了宜春市纪委办公室主任周小剑。据他透露,目前省纪委已对汪冬根偷拍到的相关图片和视频进行了调查,调查结果尚未对外公布。此外,宜春市已经成立了由公检法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对汪冬根案进行调查,但他表示不清楚具体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