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事发小学。图片来源:@楚天都市报
6月10日早晨,60岁的张泽清和同岁的褚珍元跟往常一样,6点钟就起床,吃着干鱼、鸡蛋、青菜和米饭搭配的早餐,分开下地干活。妻子褚珍元去旱地里收拾棉花秧苗,而张泽清去水田施肥。“走的时候记得把门锁好啊。”褚珍元出门前嘱咐老伴。然而,上午10点左右,村治保主任跌跌撞撞跑回村,告诉褚珍元,张泽清在三小制造事端。褚珍元坐着治保主任的摩托车直奔三小,并且带上了张泽清的助听器。刚到小学门口,褚珍元还没进学校,就听见啪啪啪几声枪响。“完了完了,打死了!”围观者一片惊呼,褚珍元瘫痪在地,丈夫已经被当场击毙。
此次发生在小学的劫持人质事件引起广泛关注,事发后教师、镇干部、警察争做人质,而最后的结果是,嫌疑人被击毙,其他人均没有伤亡。
事件过去三天之后,浩口镇第三小学的教学秩序已经恢复,而女教师秦开美以及浩口镇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王林华,由于主动做人质替换小学生和老师,也成为网友热议的焦点。
弹孔、血点和汽油味的课本
6月11日上午,前来浩口镇三小内采访的全国各地记者络绎不绝。由于该校的教室调整,教室的标牌与实际班级并不匹配,比如六(3)班学生一直在六(4)班教室上课。
位于小学教学楼二楼的六(4)班教室已经搬空,地面也有明显的水洗痕迹,只是黑板上还保留着“诗圣”、“李商隐”及“羌笛何须怨杨柳”等字句。
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黑板上的弹孔。学校的老师说,弹孔是警察狙击手击毙张泽清时留下的,后来警察勘查现场画了圈、贴上了“标记”。昨天下午,仍有几辆警车开进学校,有警察走进六(4)班教室勘查。
至于为何搬空教室,该校的龚校长说,原因是为了照顾学生和老师的心理,避免他们会有顾虑。搬空教室后,学校对教室进行了大扫除,“地面有汽油、血迹和喷洒的大量干粉”。
搬到一楼上课的六(3)班学生仍旧在课间打打闹闹,说起惊险的一幕,很多学生感到后怕。事发时在第一排的小威说,当秦老师和那位“怪爷爷”说话时,他感到很害怕,因为六瓶子汽油就摆在讲台上,距离他的课桌仅一米的距离,他闻到了浓烈的汽油味。那位“怪爷爷”突然很生气,拿起一个矿泉水瓶猛摔了一下,汽油洒出来,溅到他的语文课本上:“你闻闻,汽油味还特别重!”北京青年报记者发现,他的语文课本有浸泡痕迹,闻起来汽油味儿很大。
“我的卷子上还有血呢。”另一个学生小丹说,当时他的古诗词卷子摆在桌子上,干干净净,等他们疏散出去再回来,发现卷子上有血迹。“你不怕血点子吗?”北青报记者问。“这有什么怕的,我只怕卷子丢了!”小丹说。
该事件让家长们产生了担忧,很多家长一天中不断徘徊到学校周边,“我放心不下孩子,每天都要到学校来看看,看着孩子平安才放心了。”
多名家长对北青报记者表示,希望学校加强安保措施,尤其是这次张泽清进入学校竟然没有被人发现,幸运的是,他没有立即采取爆炸措施,否则后果太惨烈。
张泽清如何进入的学校还是个谜。三小的龚校长说,监控和门卫都没有发现。而该校的老师们说,学校北侧的围墙并不高,很多地方不到两米,也许张泽清是从边角翻墙而入。这警示了该校安防上的漏洞,但要加高围墙、增加监控和增加警卫,却面临着巨大的资金短缺。
为救学生,教师争做人质
昨天下午,40岁的秦开美介绍,当时她刚讲完于谦的《石灰吟》和郑板桥的《竹石》,黑板上现在还有“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等粉笔字。
当时,头发花白的张泽清在窗外招手,秦开美来到楼道,张泽清掀开红衣,露出腰里的枪状物和刀,手里还拿着20厘米长的一包类似管子的东西(上面绑着打火机),另一只手拎着一包瓶子。“这全是我自制的炸药、手枪,你们不配合我,都得死。”
“你别激动,我保证配合你!”秦老师吓了一跳,但很快稳定下来。张泽清将六个瓶子摆到讲台上,手里拿着刀。瓶子有矿泉水瓶、罐头瓶,大小不一,都装有液体。
“我今天来了就没打算回去,我也写好了遗书,你们和老师如果不配合我,我就引燃汽油和炸药。”张泽清说。他右手攥着秦老师的胳膊,左手手指放在打火机上。
“学生们已经开始骚动,有的吓得站起来,还有的惊叫哭泣。”秦老师立即安抚学生,“这位爷爷是好人,不是坏人,他不会伤害我们。只要我们帮他处理些事情,就会没事。”秦老师说,这几句话起了作用,学生们安静下来。
在对峙过程中,甚至有学生写小纸条,希望能劝说张泽清,不过秦老师手里攥着小纸条没敢给,生怕刺激他。
秦老师几次劝说张泽清放学生出去,但“他脑子好像不太清楚”。在发现张泽清的听力很差后,她轻声告诉窗外另一班的小男生:“快去告诉老师,出事了!”
随即赶来的龚校长听见张泽清说“我要报复”,并不断用汽油炸弹威胁。龚校长提出,自己和他手里的秦老师换,但被拒绝。多名男老师都想过制服他,体育老师操起了钢叉,刚冲出门听说有炸药,只好又放下。
约在9点半,张泽清让秦开美拨打写在他左手背上的电话,那是当地派出所指导员的电话。“你快来三小,这里出大事了,10分钟必须赶到。”
最终,张泽清同意放孩子出去。“52名孩子一出去,我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秦老师说。
从1988年开始当了20多年老师的秦开美,目前的身份仍旧是代课老师。“1986年以前的代课老师才能转正,我不行。”目前,她月收入近1400余元,生活不宽裕,但她喜欢当老师。龚校长评价秦老师很优秀,是个热爱教师职业的人。
事发后,她的妈妈打电话说,自己给吓哭了。而她的老公急匆匆赶到教室外,却被她做手势撵走。“她胆子很小,晚上睡觉害怕关灯,可做这件生死攸关的事倒显得挺放松,还带着微笑跟嫌疑人说话。”
镇纪委书记替换老师
全校1300多名学生被疏散到远处的大操场,浩口镇的书记、镇长,分管教育的副镇长,以及分管纪检和政法的副书记王林华等都到了现场。眼看张泽清手里只剩下秦老师一个人质,浩口派出所所长、民警小刘及镇书记、镇长都提出用自己替换女教师,但都遭到张泽清拒绝。“他很排斥男子靠近,因为他担心控制不了男的。”
41岁的王林华在镇里分管政法,以前接待过张泽清的上访,其他人说替换人质都被拒绝了,只有王林华得到了张泽清的同意。
北青报记者昨天上午在镇政府见到王林华,对于交换人质的过程,王林华已经不愿再多谈。“从事发当天到现在,王书记已经对媒体说了好多次,而且他刚做结石手术不久,身体还没恢复。”镇工作人员说。
随后,潜江市政协的人员来看望王林华,送上了鲜花。在此次人质劫持事件中,王林华的右耳受了一点小伤,伤口不细看,看不出来。
王林华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当时浩口镇委书记徐国亮、派出所所长蒲平元都提出可以做人质替换秦老师,但张泽清不同意。“我是镇上分管政法的书记,在我决定上前换她的那一刻不曾多想,我知道我必须上。”
“实际上交换那一瞬很短,也就是几秒钟时间,王书记沉稳走上来,然后我离开了。”秦老师说,她感觉王书记从教室后面走到讲台前时用胳膊扫了她一下,那意思是让她快走。
王林华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介绍,张泽清曾多次到潜江当地法院、检察院等部门上访,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正待遇,王林华也曾接访过他。“他腰间左边插着一把刀,右边插着一把自制土枪,右手拿着爆炸装置,打火机一直举在引线上。”
交换人质后,张泽清将前门用课桌堵死,将他逼到后门,用课桌将他围起来,防止他跑。在教室内,两人面对面,王林华不停地规劝张泽清,但张泽清仍旧坚持诉求,要求“翻案”。随后,张泽清拿出一份5人名单,要求他将这5人找来。
“名单上的人我都不认识,但我马上转达了他的要求。不知过了多久,他打开一瓶汽油,分两次往我身上泼。紧接着,四声枪响,张泽清倒在一米外。”王林华说。
事后,王林华回到镇政府,白衬衣和西裤上面都是汽油。他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没有向家人声张,直到接到老婆电话,才简单说了几句。
换人质的时候,派出所刘警官在教室后面,据他介绍,当时是王林华自己提出替换,然后走到秦老师身边,直接拉出秦老师。“我换你,你先回去。”并且,刘警官看到王林华给秦老师递了个眼神,让她快走。
“王书记走得很沉稳,一点儿不慌。”刘警官说,其实大家手心里都捏着汗。
家属不同意尸检火化
昨天上午,两名工作人员代表警方来到张泽清位于浩口镇许桥村四组的住处,通知其妻子、女儿去殡仪馆,希望其签字同意解剖尸体、火化,但这些都遭到家属拒绝。“我们不去殡仪馆,也不同意解剖、火化。”
张泽清的房屋内几乎没有像样的电器,4年前花费3万元盖好的两层楼,至今没钱装修,一些窗户都是由塑料布遮挡。张泽清的妻子说,他们只靠种地为生,一年收入只有几千元。虽然张泽清的眼睛和耳朵残疾,但没有低保,也没有享受国家其他福利保障。
根据湖北当地官方通报的情况,张泽清曾当过3年炮兵,习得自制枪支、火药手艺,曾因盗窃、非法制造枪支和故意伤害罪两度入狱。此次作案,距出狱时间仅9个月。
对于张泽清制造炸药、手枪的说法,家属和邻居有不同看法,他们认为张泽清制造的那些都是假的,没有威力。“我们从没有见过他制造炸弹、手枪,张泽清近些天也没有任何异常。”
家属认为,张泽清本意并非要针对学生和老师,而只不过是想借此事要挟政府,解决他的诉求。大约一周前,张泽清与村支书许某发生争执,双方起了肢体冲突,在打斗中,张泽清吃了亏。妻子褚珍元拿出丈夫生前的一块手表说,表带当时都被打断了。
有村民回忆,张泽清曾说,要去学校找村支书的女儿和孙女。村支书许某的大女儿在浩口三小任教,小女儿的闺女则在这所学校上学。
昨天北青报记者找到村支书许某的女儿许东慧,目前她是浩口镇三小六(4)班的语文老师。“我离开村子10多年了,也不认识张泽清。”许东慧说,她也感到很惊讶,事发当天很担心秦老师,疏散了本班学生后,她还想去看秦老师,被同事们拦住了。“他可能是冲你来的,你别去刺激他。”
教师们推测,张泽清没料到因调整教室,标牌与班级不符,结果找到六(4)班教室,里面却是六(3)班在上课。
许东慧说,父亲从没有跟她说过与张泽清的过节,而且学校以前发过派出所的通报,称张泽清曾经扬言要对学校进行报复,今年4月份还贴到了校门口。三小的龚校长也证实,确实贴过警方的警示,上面印有张泽清的照片,但照片可能是身份证上的,不是特别清楚,与其本人目前形象差别较大。
村民说,张泽清与多名村民曾数次反映200多亩土地被村支书转卖砖瓦厂,而村民未获任何利益的事。“我们去镇、市、省等很多地方反映,都没有解决。”张泽清是这些村民的代表之一。“他脾气较大,性子直,去反映问题,爱跟领导拍桌子。”另一村民代表这样说。(记者 李华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