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为人性化就读而设置的转学政策,却沦为一些人权力寻租的工具;学生想逃课,只要支付几十元就有人“替课”,同学司空见惯,老师置若罔闻;学校提供不了宿舍,却招了数千学生令其校外租房……这一幕幕怪现状正在部分高校上演,而在这些念歪的生意经背后,有逐利的盲目,有学风的败坏,也有监管的缺失。
“金钱+关系” 转学“明码标价”
“花了4万块钱办转学,没想到现在连毕业证都拿不到。”王晨(化名)原本是湖南环境保护职业技术学院2011级的一名大学生,现在已经毕业1年多了,却因为没有毕业证而找不到工作。
“家里亲戚听朋友介绍,说只要出4万元钱,湖南财政经济学院团委书记王兴界可以包办转学。”王晨告诉记者,2011年高考后,在一位朋友“指点”下,王晨先报考属于高职院校的湖南环境保护职业技术学院,学习文秘专业,然后再转学进入属本科学校的湖南财政经济学院,学习专科类的会计专业,“湖南财政经济学院在湖南银行、税务等热门用人单位中具有较高美誉,就业会好很多”。
记者了解到,王晨高考仅考了200多分,而湖南财院的专科录取分数线为400多分。尽管考试分数线差距甚远,但按照当时转学政策,高职院校和专科学校属于同一层级,政策“允许转学”,于是这样的“曲线救国”成为不少低分考生的“捷径”。
王晨伯父王艾(化名)说,高考录取后,在前面提到的那位朋友陪同下,他“把4万元钱装在纸袋里,在一家酒店大厅当面交给了王兴界。”
2013年9月,已在原学校读书2年的王晨接到王兴界通知,来湖南财政经济学院上课,并给她编班安排了宿舍、辅导员。但令她不安的是,“班级花名册里没有我,点名没有我,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而到2014年毕业时,王晨被告知“没有办理学籍转移手续”,无法参加学校的毕业考试,陷入“转不进又回不去”的境地。
面临同样转学问题的还有学生廖英(化名)。2010年廖英高考分数不理想,在朋友的介绍下,她交给王兴界4万元,并在“指导”下报考了湖南安全技术职业学院。读书一年后,同班2个同学与她一起转到了湖南财政经济学院,隔壁班还有1名同学也一起转学。
转学过去的廖英一样缴纳学费、上课、参加考试,还顺利通过了毕业考试。但没想到,2013年毕业时,一起转过去的几名同学都顺利拿到了毕业证,唯独她却没有。廖英的学籍直到毕业时仍在原转出学校,状态显示为“休学”。
在被告知不能顺利毕业后,王晨和廖英多次找王兴界讨要说法,可对方都一再告知“下个月就给你办好”。甚至王兴界还给廖英亲手写了一个“书面承诺”,保证办好原学校的毕业证,可是,这样的承诺却一再落空。如今廖英找不到工作只能闲在家,“书都白读了。”
记者走访湖南财政经济学院与王兴界取得了联系。对于王晨、廖英二人转学失败的情况,他并不否认。王兴界称,凭借在学校的影响力和人脉关系,“用同样的方法确实帮助了一些亲戚朋友的孩子成功转学,人数记不清了”。王兴界还向记者透露,以前湖南财政经济学院每年约有2个班的名额是接受转学学生。
记者就此向湖南财政经济学院询问,一位负责人表示,“今年以前学校转入学生确有一定数量,但具体人数不便透露。”
王兴界说,想要转学首先必须要经过转出学校和转入学校的批准,而每个学校的“条件”不一样,“肯定要疏通关系,转出学校一般会要求学生缴齐剩余学年的学费,各个学校行情不一样,交1万到5万元的都有。另外转入学校也要缴纳一些赞助费、手续费。”
据了解,王晨、廖英当时每人出的4万元钱,这中间包括了转出、转入学校的收费。当记者追问王晨、廖英的转入转出学校到底收了多少钱时,王兴界称,“转出学校大约是一两万元钱,湖南财政经济学院对转入学生不收费。”但面对记者,王兴界一直否认自己收了双方家长各4万元钱,也不愿告知转出学校里自己熟识的干部为谁。
为何王晨、廖英转学失败?“王晨当时转到我校后,我查询她的资料才发现她的高考分数没有达到我校的最低要求,而廖英可能是因为转出学校那边名额有限,当年别的转学生都成功办理了,只有廖英的被卡了。”王兴界称,因为转学手续的办理周期比较长,所以他一直存有侥幸心理。
“学校之前确实不清楚王晨、廖英2名学生的非法转学、插班学习情况,现在学校纪委正对此事进行调查,调查结果出来后会向社会公布。”湖南财政经济学院校相关部门负责人告诉记者。而就在记者不久前调查此事后,王兴界被学校宣布停职。
但“学校毫不知情”一说引来了双方家长的质疑。“廖英转学过来2年,每年都在学校教务处交了学费,还参加了期末考试、毕业考试,这到底是学校监管失职不知情,还是学校在撇清关系?”廖英母亲说。
一些高校老师向记者反映,原本是为人性化就读而设置的转学政策,有时却沦为一些人权力寻租的工具,也成为部分考生就读更好学校的“跳板”。
中南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李斌指出,由“金钱和关系”铺就的转学捷径在业内已不是秘密,如此“转学”成为破坏教育公平的腐败温床,必须遏制。
今年1月,湖南大学被曝一次性接受17名外校研究生转学入校就读,引起社会广泛专注。5月,教育部办公厅已专门下发文件对高校转学工作进行规范,明确规定了10种情况不得转学。湖南省教育部门也已出台了对接细则,将对此类违规转学进行坚决打击。
记者获悉,湖南省教育厅纪检部门已对此事立案调查,并表示结果出来后将对外公布。
花钱买逃课 “替课”成生意
加一个聊天群,并告诉时间、地点、姓名,支付几十元,就有人替你去上课,如今,这样的事情正在一些大学校园里悄然上演,而且同学们司空见惯,老师也置若罔闻。那么,这条“替课”生意产业链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如何遏制“有偿替课”的这种行为呢?
小王(化名)是浙江某高校大四的学生,她向记者坦言,自己在大二大三的时候找人替过课。她说替课现象,在她身边比较普遍,而且要在学校里找人替课,操作也是非常简单。
“有同学帮我拉进了一个代课群,就叫某某代课群,这个群已经满了,有500个人了,大家如果有需要找代课就会发在群里面。”
据小王了解到的情况,在学校里,光是群成员达到500人上限的微信“替课群”就多达5个。如果有替课需求,只需要在微信群里发一个信息就行了。和应征者互加好友后,双方谈妥条件,应征者就会按时到指定教室替人上课。
小王表示,“替课”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市场价,一般是30块钱包两小节课,总时长大概是一个半小时。但是如果遇到节假日,替课行情也会水涨船高。
虽然有过找人替课的经历,但小王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自己不会选择这种不诚信的方式。除了短期替课,小王透露,现在校园里还出现了一种长期替课的交易。这种替课方式,更是价格不菲。
“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这一个人去上,让老师以为她就是那个学生,一次性把钱付清,大概是几千块钱。”
据小王了解,大部分同学如果想逃课,往往是选择那些相对没有那么重要的科目。
针对大学生替课现象,中国高校传媒联盟随机抽取了503名大学生进行调查,其中52.09%的大学生表示身边出现过替课现象。可见,替课现象在很多大学校园里已经不再“罕见”。替课群体中,除了社会上闲散人员外,一些在校大学生由于时间空闲,又想挣点零花钱,也加入“替课一族”。
小云是山东济南某高校中文系大四的学生,由于公共课程基本结束,空闲时间又比较多,所以她经常会在替课群里“接活”。在替课时,小云还可以在课堂上做自己的事,看书、复习甚至手机上网。每个月她都能利用这份兼职挣个二三百元的零花钱。
小云告诉记者,多数同学花钱找人替课是由于上课时间与校外实习相冲突,还有些同学觉得上课无聊,想偷懒。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替课现象频发呢?
倪雪是东北师范大学一名新入学的研究生,在曾经的本科学校她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但是她告诉记者,在大学四年中,自己也逃过不少课。
“我不想去上的课大多数因为老师讲课就是照本宣科那种,跟学生根本没有互动,然后我就不大愿意听他的课,因为你这样上课的话我自己看教案也可以,考试也可以应付,所以没有新意的课就不大愿意上。”
记者走访发现,有类似想法和经历的学生不在少数。教师讲课枯燥、课程内容无聊、偷懒和外出实习等成为学生逃课的主要原因。
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系副教授刘天明告诉记者, 一些几百人的“大课”对教师来讲确实比较有挑战性,在人数上不好掌握,所以常用点名或交课堂作业的办法检验学生的出勤率。在课堂上,“大课”也很难完成与学生交流、互动等环节。
刘天明告诉记者,如今的学生思维更活跃,接受信息的手段更丰富,如果不对课程内容和授课方式加以改革,很难真正留住学生。因此,增加课堂互动环节和贴近性,让学生有参与感,并直观感受知识在生活中的应用等都是吸引学生的好办法。
此外,刘天明认为,跟学生交朋友也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她告诉记者,在课下,许多学生都亲切地叫她姐姐,交流过程中,也能找到学生们关心的话题,再在课堂中引入这些话题,学生兴趣自然浓厚。
可见,“有偿替课”的现象是一股不良的学习风气,想要从根本上遏制,除了学生加强自律外,还需要教师在提高教学质量和增加课堂形式上下功夫,同时学校管理部门还应在教学考核和学生管理上探索更加人性的方式,形成教师和学生之间的良性互动,让学生提高上课的热情和积极性。
无校舍也办学 学生被迫校外租房
河南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坐落在郑州市西四环外的马寨镇上,是一所兼具大专和中专学历教育的学校,据了解,该校现有约1.6万名学生,却只有9000多个床位,使得数千名学生不得不到校外租房。
建筑系大二学生小王在学校附近的杨寨村里租了个单间,一月租金200元。他说,让学生出来租房已是学校近年常态,只是今年开学后才通知,搞得学生措手不及;房子不好找,租金也涨价,却没有补助,大家都有怨言。
“住校一年住宿费700元。但在外租房一年不算水电费,仅租金都得花2000多元,好多同学都是几个人合租一间。”小王说。
另一位姓杨的同学最担心安全问题:村里还住着很多外来打工者和小商贩,人员混杂,且晚上有时也不开路灯。
记者看到,村子里网吧、KTV、小旅馆、流动小摊贩很多,电线私拉乱扯现象突出,消防设施也不齐全,存在诸多安全隐患。
河南教育学院教授徐玉斌说,这会给学生带来饮食、人身安全等隐患,如果学校想社会化解决住宿问题,应该集体租些公寓并委托相关公司管理,而不是让学生自己找房随便住。
河南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党委书记程智韬告诉记者,床位确实只有9000多个,但很多大三学生都出去实习了,实际在外租房的有2000多人,主要是大二的学生。
程智韬说,学校也有苦衷:2013年中专校园因土地置换被拆,新校舍却一直没建,中专生就都来大专校区。
“中专学生年龄小,不能让他们住外面,只能委屈大二和大三的了。”程智韬说,“但我们是在学生自愿、家长同意的情况下,才让他们出去住的。”他向记者出示了与学生签署的《走读协议》,上面有学生、家长的签字及学校的公章,并写明“在校外所发生的一切事故由本人承担”。
记者通过电话采访一位家长时,他说,孩子给他打电话说学校宿舍不够住,让搬出来住,他并不想让孩子出去住,一是租金贵,二是校外不安全还影响学习,“但有什么办法呢?没床位怎么住?孩子说住外面没事,至于万一真出了事,学校不可能脱干系。”
程智韬说,前两年也是这种情况,但今年这个问题格外突出,原因一是大三学生原本要出去实习,但今年工作没衔接好;二是马寨镇拆迁使房源减少,房租上涨引起学生不满。
程智韬说,为了最大限度保护学生安全,学校跟杨寨村委会签订了《联防合作协议》,希望村民帮助学校对学生进行管理。
为什么中专学校拆了,却没有盖新校舍?没有校舍了,等于不具备办学条件了,为什么还能正常招生呢?相关部门是如何监管的呢?
程智韬说,他是去年3月才调过来,上任书记正在接受纪委调查,院长也已被免职,至今还没有院长。招生计划是省教育厅下达的。
2014年2月,河南省纪委发布消息称,河南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原党委书记李烈阳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据了解,多头管理也是监管出现问题的原因之一:该校是河南省住建厅直属院校,人事归住建厅,教学业务归教育厅,财政还要跟财政厅打交道。学校意识到床位短缺的问题后,已经打报告将原来规划的教职工宿舍改为学生宿舍,但走程序还需一段时间。
“监管上确实我们也有责任,下一步我们将尽快核实情况,要求学校尽快拿出解决学生住宿问题的办法。”河南省教育厅职成教处一位负责人称。
徐玉斌说,相关部门有监管不到位的责任,部门办学曾被整顿过一批,但现在依然还有很多,这起事件暴露出多头管理往往在监管上形成没人管的局面;另一方面反映出学校要靠规模生存,即使没校舍但它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招生规模,所以就想出各种办法来掩盖。
(记者 谢樱、阳建、王怿文、李涛、赵晓羽、朱晓光、李双溪、赵丹丹、刘金辉 综合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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